《改变——中国环境记者调查报告2006年》
2007-12-01
记者手记
他们为什么不起诉?
2003年,我去湖南邵阳采访一位叫王晓波(化名)的政府公务员,他不到3岁的儿子患了白血病,他认定是河水受附近有色金属矿的污染导致的,于是开始四处奔走,希望引起各级政府重视,然而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为了拿到更多证据,以使得自己的呼吁更有说服力,他动员50多岁的父亲,一位下岗工人,投入了艰辛的民间调查中。老先生走村串户,历时一年半,搜集了近200个同一个地区死于癌症患者的资料,厚厚一叠。虽然不够全面也远非科学,但其精神可嘉勇气可嘉,也为报道提供了路径。
后来那期节目夭折了,原因不能说,但那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孩子的笑声,混着他不厌其烦反复听的《我是一只小小鸟》的歌声,一起定格在我的记忆中。它成为我关注环境健康问题的开始。“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也飞不高”,是的,
老实说,“癌症村”进入公众视野并引起新闻轰动始于两年以前。但是正如癌症是缓慢地侵蚀人体致人死地一样,由环境污染直接导致癌症高发的问题并没有一过性地消失,反而越来越深地侵入到社会肌理之中,更多的人受到癌症的威胁,更多的人受到环境污染的伤害。在2006年,它依然是值得关注的重大环境/民生问题。
不是从家国层面,也不是从政策层面,而是从民生角度来探讨环境污染造成的公众健康损害,是我习惯的行文出发点。文中的小标题均是疑问句,这不是设问,而是我真实的困惑。日本五六十年代发生的“水俣病”不仅作为一件震惊世界的环境公害事件载入史册,同时也作为环境损害赔偿的先例启发着后人。在研究过这个案例之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日本,当环境损害事件发生后,众多的民间组织、律师以及大学学者都主动地找到受害者,不计报酬得失,为他们组织诉讼,募集社会捐助,提供法律援助,进行科学实验以获得有利的证据;而在中国,那些因环境污染而受到健康损害的人,不仅很少得到帮助,还要受到地方势力的打压,周围人的疏离和轻蔑?
当他们向外界伸出手求救的时候,谁注意到他们了?注意到又怎样了呢?
在他们走投无路时,他们为什么不起诉?
我把这个问题不断地抛给那些在环境维权领域的先行者,结果得到的回答十分悲凉:河南的霍岱珊在短信中告诉我,“他们”势力十分强大,走法律途径太难太难。
湖北的运建立说,村民们哪里懂什么起诉,连个收身份证的人都没有。住院收据都找不到,没有证据,这官司打也是输。
在唯一起诉并获得胜诉的福建屏南县,当我电话联系张长建时,他刚刚才被警方释放回家,因为一位中央领导在当地视察,他们怕张长建和这位领导接触上,关了他数天。
即使起诉又能如何?
当弱势的人群无法传递自己的声音,当沉默的大多数在绝望中继续沉默下去,环境,又能改善到哪去呢?所以,我相信那个说法:在一个民主的社会里,饥荒是可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