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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的依恋——怒江(三)

2008-07-14

跨越时光的栅栏 


2003年7月3日,三江并流成了世界自然遗产后,围绕怒江的生物多样性、建坝与脱贫的争论之声一直不绝于耳,且一浪高过一浪。而那里的文化多样性,那里的传统习俗却在自然遗产的光环下失去了本也应有的耀眼。


有人说:过去,生活在怒江和澜沧江峡谷里的民族群体,一代一代地传衍着,而这一代代的人们又总在重复着上一代人生命的轨迹。江河与大山似乎是一道道时光的栅栏,挡住了时代运转的车轮,分隔出了一个个鲜活的历史文化博物馆。直到20世纪中叶,在那里你还可以览遍人类历史进化链条最前端的各个环节,可以身临其境地目睹在古岩画上、在线装书里所记录下的那些情景。然而谁又能否认: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时光的栅栏,才留住了活的文化博物馆。


有人又说:留住城里人欣赏的活博物馆,对山里人来说就是开化的滞后。持有这种观点的人有例为证:山里人对时间的概念使得在进行人口普查,登记年龄时遇到了麻烦。比如,问到生在哪年哪月时,一位山民们睁大眼睛,抓着脑袋想了好一阵,答道:“听我爹说,我生在小河水枯干了的那一年,荞子花刚刚开的时候”;另一位一边拈着胡须,一边咂巴着水烟筒的回答:“听我妈说,我生在老豹子叼走我家牛犊的哪年,当时江水漫到了溜索边。”……


能怪谁呢?在“城内”,一年一年的时间就像江河里的流水,谁也不需要对自己的生命做什么记录。我们城里人,特别是城里的科学家,有过那儿的人屈指可数。时光隧道延伸到了21世纪,怒江流域却没有做过一次全面的本底调查。就是从1978年十届三中全会后算起,政府对那儿的投入也不到10亿人民币。而别说10亿人民币,就是十亿美金在北京,在上海,能干什么呢?对一个又一个大坝来说,还算是钱吗?四川泯江上的一个紫坪埔就是78个亿。


然而,我们需要保持原始的活化石吗?这样的疑问,却是口中念着首要的是吃饱肚子的人对“城外”人的责难。


这趟怒江行尽管我们知道目前因信息不对称,当地的老乡对水坝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希望过上好日子。和当地人打交道时,我们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还是:知道这儿要修水坝吗?


丙中洛怒江第一湾,我们举着照相机,正大拍特拍碧绿水中金色的太阳与黛粉色彩重笔涂抹的天上夕阳交相辉映时,刚刚赶集回来的几个老乡绕着山间小路也来到了江边。问到水电站时他们说:“听说过。”


又问“想修吗?”“想。”在接着问到他们那里为什么至今没电时他们认为:“领导没有组织好。麻烦得很。举行第一届桃花节时,他们就来宣传要开发的嘛,可后来怎么就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了?”





“天黑了怎么办?”“蜡烛。有钱的去水利买发电机,我们没钱的靠松明和蜡烛。”


“赶集卖的什么?”“松蘑”。“买了什么?”实在的老乡看我们有兴趣,背篓从背上拿到前面,给我们翻开了:“这是两瓶酱油、这是洋椒、大白菜、还有奶粉和酒”。


“什么酒?”“包谷酒。”“多少钱一瓶?”“两元。”“今天卖东西卖了多少钱?”“90元吧。”“买东西花了多少?”“全花了。桃花节,二月初十要接待客人。”“是亲戚朋友吗?”“对,全部都来,可热闹了。”“唱歌跳舞吗?”“要闹通宵。”“给我们唱个歌吧。”“行。”


就是路上碰到的这三个中年妇女和两个小伙子,站住脚,一张嘴出来的声就是四个声部的小合唱。那声音与大山撞击后,又浑入了大自然的回响。




他们告诉我们,我们拍日落的雪山叫尼玛拉卡。和我们分手后走了没几步,其中的一位妇女又停下脚步告诉我们,明天早上你们要是想拍日出,就要到对面的嘎拉嘎布雪山了,那是个千年不化的雪峰。夕阳中,我们一边挥手感谢着她,一边静静地欣赏着他们还留在大山里的歌儿。


那天晚上,我们和村里的人一块在一家宽敞的院子里唱歌,跳舞。他们说这在他们的生活中是经常的事,特别是现在有旅游的人来了,更成了他们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山里人跳啊,唱啊充满了野性,或者说是原始味十足。我们跳了一会儿就累了,坐在火塘边和这家的男主人拉开了话匣子。


他叫董文华。我们问他知道唱歌的董文华吗,他说知道,那是女的。这个过去打过猎的汉子告诉我们,关于大山和江水,怒江人有着自己的很多讲究。山水的名字也多和太阳的升落、季节的更替相关。眼下采药也是他们生活的来源之一。特别是每年的七、八月份,周围的林子里,野花正在开放。不过上山的事,女人是不许去的。


董文华给我们讲了他进山碰到过的两次事,其中一次就是因为有人上山带着老婆。他说,那的山里有三个神湖,这三个湖之间有石头相连。那次去一个同伴不小心,一脚踩下去,把两个湖畔之间的石头踩到湖里一块。结果,湖面上一下子就起了波浪,没过几分钟冰雹就叮当五四地下来了。他们吓的跑到对面的小山洞里躲起。董文华说,早就知道在山里不能大声说话,会惊扰山神,湖神,没想到那么灵。董文花和我们说到这些时,脸上的惊恐状还是说来就来了。我们听说过在攀登珠峰过冰石林时不能大声说话,空气稀薄和高海拔使得那里的地质结构十分脆弱。


另外一次是五个男人一个女人一起进山打猎。雪山上他们追赶一头野牛,追到雪山脚下后天下起了大雪。他们的口粮吃完了,没办法继续追。后来,连猎狗都杀了吃。回家的路上,五个男的全冻死了。只剩下一个女人回家,也是冻掉了手指脚指。当地人说,要来月经的妇女,不洁。


虽然这两件事听起来没有什么科学道理,惊扰山神,女人不洁,但是细想想,山里人对自然的敬畏总比我们过去说的人定胜天,改造自然还更符合我们人类在大自然中的地位吧。他们和大山相处,有生生不息的后代,有文化丰富的博物馆,应该有发言权。


我们此次同行的一位年轻记者认为:原始不是幸福也不是发展。但是我们眼前的这些山民,他们在发展的过程中有多少自己的选择?地方政府是站在山民的角度看待他们和自然的关系吗?山民能像过去迁徙于“民族走廊”里那样发展自己的文化,寻找自己生存的乐土吗?现在,就连他们种什么,养什么都是政府决定的。决定了50多年,他们和外面的世界的差距越拉越大。又说他们太穷,要改变。还是要替他们做决定。


山民们欣然应允。因为他们已经不像自己的先辈那样有自己迁徙的选择路线了,他们已习惯了被安排,现在要让他们自己发表点意见,反而不知说点什么。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个性虽然与现实的章法在对抗,但是这么多年来,在发展的方向上从来是外面的人说了算,谁问过他们应该怎么办。


如今,说那儿有“风花雪夜”的是外面人,说“饿着肚子,光着屁股”的就不是外面的人吗?这些人还是把自己的认识强加在了已经在怒江边安家落户了几代的山民身上,不是吗?


前几年交通部在怒江州扶贫的人回来说,那儿的人真懒,救济粮都搁在了山下,他们都不下山来拉回去,非要等着人送上去。可是这些人就不问问,人家山里人赖以为生的是你们送的救济粮吗?山里人能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如今的山里人也不是一味地拒绝外面的世界文明,他们对政府还是充满了信任的。


石化材,47岁。初中毕业,傈僳族。我们在江边他的一个小水果摊前边买着东西边和他聊着:“如果在怒江修水坝这儿首先要淹掉,你的生意就没法做了怎么办?”“没有也要服从大局,我这儿毕竟是一点点”。“你靠什么生活?”“国家会安排。三峡那么大国家都安排,我们小小的没什么。”“你觉得这儿修水电站好吗?”“好。”“怎么好?“对我们方便,有电。”“修了以后会破坏了这儿的景色,怎么办?”“没办法,为了方便嘛。”“现在来的游客多吗?”“挺多的。”“那修了水电站你觉得游客还会多吗?”“可能不多了。”“那对你们会有影响吗?”“肯定有影响的”。


“影响很多。”


这后一句话,是旁边围过来的一位姑娘说的。她叫李文珍,是怒族。她告诉我们:“现在17,过了桃花节就18了”。我们问她,最高兴的事是什么?她说最高兴的事情是三江并流申办成功了。我们问她为什么成为世界自然遗产那么高兴?她说申报成功以后人来得就多,我们就有生意做。这个末满18岁,在我们看来还是孩子的姑娘背上背着个小小的孩子。当我们问“是弟弟还是妹妹”时,她把头扭了过去。从那羞涩的笑容里我们猜到,她已经是妈妈了。


这位年轻的妈妈还告诉我们“这里接待旅游已经有两年了,生活好多了。以后要是能不种地就好了,山上种粮食挺难的,要爬大山。接待旅游,一年挣一两万没问题。在我们问到将来修了水坝,影响了种地和做生意,政府会给你们什么补偿?和她一起围在我们旁边的十个当地人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在听天书。


在怒江的石门关旁,我们赶上一家人家在盖新房。乡里乡亲们手里递着石板,嘴里唱着号子。一位皮肤黑黑的姑娘对我们手中的录音机挺感兴趣。我们问她什么族?她说是藏族。我们问她多壮观的石门关呀,你从小就住在这吗?她说不是,是找他来的。说着她指指站在房子上的一个小伙子。原来,小伙子到西藏玩遇到了这位豪爽的姑娘,玩完了刚回到家,姑娘就追了过来。


怒江边,民居房上的“瓦”,就是当地的石头。一片一片的石头薄得像一页页的书,当地人形象的叫它书石。藏族姑娘告诉我们,盖新房,老房子用的旧石板就不再用了。同行的一位记者问她:“这么好的石板还可以卖吧?”“不,送给生活困难的人,为什么要卖?”姑娘张嘴就来的一番话,说得我们这些城里人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是他们没有经济头脑,还是我们已经不知何为友谊何为情意……


怒江边有一景,让我们此行的不管是专业摄影家还是业余的摄影发烧友都要举着相机比划半天。就是坐在江边竹楼前的织布女。她们织出来的布,色彩搭配得像天上飘逸的彩云。


“这布干什么用?”“可以盖,也可以铺。”“一块能卖要多少钱?”“三四百块钱。”“要织多长时间?”“快一点十五天。”“是不是你们这儿的女人都会织?”“不是”。


我们问的这位叫宁丁的妇女当姑娘的时候就学会了织布。我们问她能记得一共织了多少块了吗?“50块有了,一块是六尺。很好算,靠织布,她已经挣了多少钱。我们问她要是修了水坝,你们就要搬家?她问我们搬到哪儿?我们说,政府没有告诉你们吗?她说没有。我们又问愿意搬吗?她低着头织布,没有再抬头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们在怒江峡谷里跋山涉水、走村窜寨时,难以忘怀的除了是大山里的风土人情,也有一些本属于外部世界的东西与我们不期而遇。而它们也已成了当地民族群众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天,当我们在山路上攀爬得气喘吁吁,并为哪些早该退耕还林的陡峭山坡上,还挥舞着点播棒的山民叹息劳动方式原始的时候,突然飘来一阵西方的音乐,甚至还是多声部无伴奏的颂诗,优美而典雅,仿佛把我们带到了欧洲的某个小城。还有一次我们走到江边的高山上,去看一个引水的项目。项目的钱是外面捐助的,可以看得出来当地百姓参与的积极性很高,项目完成得好,我们下山的时候,村民们排在村边欢送,没想到那真挚热烈的情感却是用傈僳语唱的《友谊地久天长》。歌声中用多声部的形式表达出来的情感,优美得让人流泪。


蓝天白云之下,清澈的江水面前,那一刻,我们“城外”人,该拿什么标准来评判幸福感的高与低?


在我们就要写完这篇文章时,参加了由国家环保总局宣教中心召开的“科学发展观世界环境名人报告会。会上世界观察研究所创始人莱斯特""""布朗在“拯救地球,延续文明”的讲演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是美国加州大力开发风能。在加州,上个世纪80年代一度风能发的电3块8,现在,4分钱。

布朗写的《生态经济,有利于地球的经济构想》一书,已经出版了18种文本,被全球学者网站选为2001年世界十佳著作之一。他的《谁将供应中国粮食》一书,更是引起了中国官员和学者的广泛重视。

世界地球日的创始人丹尼斯"海斯说,在太阳能开发上,中国的技术站在世界前列。现在生产的太阳能板远销欧洲和美国。但是中国因为自己的政策等原因,却很难推广。丹尼斯说,中国是个大国,对很多中小国家来说,有示范作用。

今天要在怒江上开发十三级水电站,除了有扶贫说以外,就是能源短缺说。扶贫,就要移民,把有着那么丰富民族文化传统的人的家搬走了,那么三江并流作为世界自然遗产得到的“这里的少数民族在许多方面都体现出他们丰富的文化和土地之间的关联:他们的宗教信仰、他们的神话、艺术等。”还能存在吗?没有了根的民族,能富裕吗?

能源说,开发怒江,官方的说法是要花费1000个亿,这算的只是修坝的成本。怒江大山的形成,河水的流淌,植物的绿色与花卉的芬芳,鸟儿的鸣唱,鱼的跳跃,还有桃花节,溜索,有人算过这其中的价值吗?一条江的形成,经过了地质上多少万的演变、淘汰与存留,一个民族特色的形就,一种文化内涵的孕育,一个习俗的养成,又要多少代人的沿袭。而毁掉,却可能是一瞬之间。

我们这代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匆匆的过客。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城外人。我们留给后人的是什么,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名声。

联合国副秘书长,环境联合国环境署执行主任托普费尔2004年3月在韩国召开的联系国第五次公民大会上看到我们送给他的怒江首日封后,欣然提笔在上面写下“多美的怒江啊!  

我们深知,作为联合国的官员,这句话,他不仅仅是写给我们中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