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坝有105户人家。在采访的三十户人家中,最众口一词的是不搬到其他地方,要搬就搬到不远处不会被淹掉的自家的水田里。土地,对农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的选择却是:宁愿在自家的水田里建房。
为什么?傈僳族村民李应明、何学文、捌富贵对我的问题有如下回答:
李:这个电站到底是搞还是不搞我们不清楚。如果搞我们担心钱不到位,像外地那个漫湾电站就有例子老百姓捡垃圾,那种日子怎么过啊。搞水电站是为了发展,但是我们不能没有办法活啊。
汪:都说了好几年了,以后怎么赔你们不知道吗?
何:就知道要被淹了,其他样样不知道。价格没有说,一亩赔多少没有说,竹子、芭蕉、桐油、果树怎么赔都没有说。
汪:修水电站用不用当地的劳动力,解决你们的就业?
何:一般不会用当地劳动力。这几年把老百姓害苦了,房子也不能盖,地也不施肥了,因为以后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就要种稻子了,我们不敢买种子,不知该不该种。再等种子都买不到了。
捌:政府就哄我们,搬之前七哄八哄,以后就不闻不问了,现在他们说要好好安排,让你们不吃亏,以后就不晓得了。
汪:你怎么知道,还没搬呢?
捌:原来州政府让我们搬过来,那边住不下,结果我们过来他们就不闻不问了。现在我们有点担心,他们把我们的钱捏起来,不给我们。钱到手就没有意见了,钱没有到手人人都担心。
但这些人在接受我的采访时共同的说法依然是:支持国家建设、顾全大局、不给政府添麻烦、给的补偿能维持现在的生活就行。他们没有更多,更高的要求。
幸福的定义人人不同,这里不想占用篇幅,但日子过得踏实,是怒江老百姓对以往生活的感受。然而,这四年来从他们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日子过得天天是:“人心慌慌”。命运掌握在人家的手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他们过得真难。
第四点,几年来主流媒体都在说,怒江老百姓太穷了。修水电站不仅是为了能源开发,很重要的是可以解决当地的贫困问题,有人甚至形象的把这称为江水可以变“石油”。修水电站能扶贫吗有不同的说法我虽早有所知,但我没想到当地人说得比我想象的更直率。
马吉潜在移民鲁新、六库水电站小沙坝村的潜在移民李应明、村民王灵芝在我问到:你认为在怒江修水电站可以解决老百姓的贫困问题吗?是这样回答的:
鲁:只能让电厂挣钱。
汪:你们也可以得到一些好处吗?
鲁:得不到。
汪:是不是能多一点税收?
鲁:可能。
汪:这些税收对老百姓是不是有好处?
鲁:不可能吧。
汪:为什么?
鲁:现在当官的人都不见。
汪:外面的人说怒江建坝可以让老百姓脱贫致富。
李:如果可以让我们小沙坝村脱贫致富我们十分支持,我们非常相信政府,希望政府给我们把好关。
汪:怎么把好?
李:搬迁和老百姓的补偿,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做才有我们的利益,这样我们就相信了。现在连大会都没有开,起码应该开大会告诉我们怎么做。补偿问题,搬迁问题应该说清楚。他们就老带着记者去一家采访。
汪:人家说建水电站可以让你们富裕?
王:我们去外面没有土地靠什么生活,我们做生意也做不过人家,我们在六库人家都欺负我们,我们去卖菜人家都把我们的菜扔掉。
汪:如果赔,你觉得应该给你家的房子赔偿多少钱?
王:我只是听说,不知道怎么赔。
汪:如果修,你觉得是不是应该征求你们的意见?
王:没有,什么都没有说。
75岁的何学文老人年轻时曾经在法院工作,后因家庭出身是富家回家当了农民。那天我和他聊时,他常常会拿宪法说事:
何:老百姓的公民权、发言权没有。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的,老百姓天天提心吊胆,
汪:你觉得修水电站可以脱贫致富吗?
何:老百姓爱土地,没有土地我们活不来,我们怒江州老百姓只会种田。他们把老百姓的土地款一亩多少给合理的价格,不同意就没有办法修,老百姓现在不容易。
江水变“石油”对鲁新来说,就是修水坝后,给他们补偿:一个人一个月450元,一直要给下去。将来生活高了,物价高了,还要提高;江水变“石油:对小沙坝的村民来说,就是每亩地赔偿5万到8万,不能再少了。可是,无论是地方政府,还是水电公司,以及在媒体上拿出调查数据70%的怒江老百姓希望建水坝的人,到今未提及他们对当地百姓对水变“油”这一过程中的担忧,以及江边人对赔偿期望的调查?
除了上面说的四点出乎我的想象之外,其实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和勘探怒江的技术人员的访谈。
因为话题的敏感,在怒江采访时,我们一直没有打扰正在勘探施工的人。可当我们在写着马吉水电站的牌子前拍照时,一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人,走过来和我们搭话,他告诉我们自己是工地的包工头。小心翼翼的和他聊了一会儿后我发现,关于怒江他竟和我有着很多同感。他说地质勘探是他的饭碗,全国各地快跑遍了,像怒江地质条件这么特殊,十米就是不同的岩层带的地方还从没遇到过。他还说,依他看,一年前来时那么绿的江水,现在越来越难看到了,真的可惜。那个傍晚因为要赶路,我们没能应邀和他一起吃晚饭。那晚,我们都和他告别了身后还传来他的话声:这里是世界遗产,少有呀!
与正在开挖怒江的工程技术人员打交道出乎我意料的不只这一个人。为了不给他们找麻烦,我就不在此说出他们的名字。
松塔,我走过的最绿,最陡峭的怒江江段,如今因勘探已残破的绝壁旁,一位也是负点责任的勘探工程技术人员非常坦率地对着我们的镜头说:我知道很多专家呼吁不应该在怒江建电站。的确如此,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认为破坏了生态平衡,以后就看不到怒江了。为什么叫怒江,从它的字面意义看,声音比较大,比较壮观。坝修起来以后水位就要抬升。三个台阶,13个电站,这样一来,就看不到水流,只能看到湖了。
这位工程技术人员说: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国家在覆盖层这么深的地方建300米大坝。什么叫覆盖层?就是泥石流,滑坡的堆积物。松塔已经选的两个坝址都不合适,可能还要再选两个地方。不停地选,不就要不停地把险峻雄伟的峭壁都炸掉吗?这位技术人员无奈地说:是的。现在很多已经都毁掉了,没有了。他还告诉说,因为江边路险,他进驻怒江考察的10个月来,各种事故中已有20多个人意外死亡。
3,怒江离我们很远,怒江离我们很近
在怒江丙中洛的石门关和西藏察隅县松塔的怒江江边,相隔两米各立着两块牌子。一块牌子是北京国电公司立的,写着距电站还有多远,注意交通安全。另一块是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立的,上面写着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破坏国家和地方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的生息繁衍场所和生存条件。
怒江边的两块牌子,一个提醒着人的安全,一个保护的是野生动物及它们的栖息地。怒江边,地质勘探的彩旗沿江迎风飘舞了一年多,而家在江边的百姓对搬迁的诉求,至今被置若罔闻?同一地点,不同的说法,同一时间,不同的对待。
2006年2月23-25,我在怒江六库小沙坝村采访了30个家庭后,又陪几个慕名看绿色怒江的朋友再次走进丙中洛,这次在丙中洛的四季桶村,我们再次遭遇了泥石流。在等待排除路边的页岩时,我听说怒江州前些年有一些村民被移民到了思茅,有些家庭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这些人家,为什么在被认为生态条件比怒江要好得多的思茅呆不住?我决定去拜访。
在怒江州泸水县鲁掌镇,一位开小蹦蹦车的司机把我带到一座大山的脚下,他告诉我那座大山上就住着一些从思茅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