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公众参与 志愿行动 2016黄河十年行之三 ——夜行黄河源

2016黄河十年行之三 ——夜行黄河源

汪永晨

2016-08-12

2016年8月11日,黄河十年行早上从青海共和出发,到达黄河源区的玛多县已经是中午时分。这是我第十次到玛多县。从2007年绿家园生态游,到2008年和凤凰卫视一起制作《江河水》纪录片,再到2009年和地质学家杨勇一起走三江源,加上七次黄河十年行,每一次玛多县城都是必到的地方。

前些年来玛多,就一条街,要想找到住的地方都别提多难了,小旅馆的水平更是难以住下。当地人包括在政府里工作的干部,糌巴是他们家里的主要食物,街上的市景文化纯朴而简单也可用落后来形容。2011年黄河十年行同行中有一位丹麦学者,住的旅馆要我们到派出所登记。那天,派出所大门敞开,我们在一个警察也没有的办公室等了一个小时都没人回来。这就是当时的玛多县城。

玛多县城
玛多县城的河


2016年8月11日中午,站在玛多县城里,我用手机发了几段小视频,我想让每一次与我同行来玛多的朋友看看,今天的玛多你们还认识吗?2012年,参加黄河十年行的国家电力西北勘察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黄玉胜一路走一路都在说,社会主义发展速度太快了。他要是再看到今天的玛多,会在发展速度真是太快了前面再加什么形容词吗?


2016年朵华本主任在黄河源第一桥边

朵华本是黄河十年行从2010年开始,每年都要采访的黄河人。黄河十年行前些年去玛多,朵华本是玛多县农牧林业科技局局长,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就出生在扎棱湖乡,父亲1958年解放果洛时进入高原,后来便在当地安了家。朵局长从1995年起,便开始担任玛多县草原站站长,在草原上已工作了24年。         

2010年,朵华本调任玛多县农牧林业科技局,任副局长,正科级。朵局长高大强壮,是典型的高原汉子。他曾开玩笑讲起,他7岁时进城,第一次看见鸡,还误以为鸟。他说的后来去城里读书,第一次看到猪,又误以为是熊,吓得哇哇大叫着逃跑的事,逗得满车人大笑。

2014年朵局长这位藏族汉子,面对我们所遇到的一些不公曾流着眼泪问我们为什么会这样?2015年,他调了工作,没有时间再接待我们。可是2016年,他知道黄河十年行8月11日到玛多后,在我们往玛多走的一路上,他打了不下十个电话问我们到哪儿了。更是在玛多县城路口开着车接我们,然后就是在当地的豪华餐厅请我们大吃一顿。本不是他分管的工作,这么隆重的接待,他没说为什么,我们当然也没问。

吃午饭时,应我们的邀请,朵华本请来了一位县领导接受我们的采访。这位县领导说的和两年前的朵局长,还有草原生态学家刘书润说的有点不一样。他认为现在的集中放牧很好。集中生活后的牧民房子修起来了,工作也有了,没有人愿意再回到草原上生活。主要是上学,买东西,看病都方便了。城市的生活是享受,看病医疗有补助。娃娃上学也很方便,对老年人来说养老也很方便,有敬老院。所以现在牧民都经常自愿地搬出牧区草场。这位领导说,现在草场是年轻人的,老人和娃娃都在城市里,。

这位县领导认为,他们那儿的问题主要是产业发展不行,还要靠政府有相应的补助。企业都是小型的,不大, 因为没有工人。今天的玛多还是矿业没有,水电煤没有。 

2016年从玛多进入黄河源保护区大门

2014年,朵局长告诉我们的是:2005年,根据省里下达的文件,玛多县开始实行禁牧。就草场而言,整个玛多县共有3700万亩,其中刨去砂石滩等荒地,可利用草场面积 3300万亩。近十年禁牧下来,目前已有800多万亩草场完全禁牧了。“当然,都是根据牧民意愿来禁的,100%是牧民自愿”,朵局长解释,之所以牧民愿意,是因为禁牧,国家推行的政策好。

朵局长进一步解释,这些好政策包括:会给主动迁出并禁牧的牧民比较不错的回报。比如,国家会对实行禁牧之草原给出补偿,一亩草场一年补3-5块钱。 如果牧民家有十亩二十亩的草场,那么一年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但是,2005年之前的禁牧政策,没有补偿得这么多。

2014年朵局长说:由于草场广袤,上世纪80年代时,玛多县是全国有名的首富县,家家差不多都是万元户,家家牛羊成群。据县上统计,60-70年代时,玛多全县所饲养的牲畜量是60-70万个羊单位。(按牲畜的饲草量折算,一匹马约折合22个羊单位,一头牛则折合4个羊单位)。禁牧后,目前玛多县只有12万 个羊单位,仅相当于60——70年代时牲畜量的五分之一到七分之一。

草原饲养的牲畜量下降了,单位草原的载畜量也是下降的。朵局长说,80年代时,一个羊单位需要14亩草场来养活;到了90年代,一个羊单位已变成需要24-28亩草场来养活。今年则变成了18——20亩草场来养活 一个羊单位。

 “现在的草场,远远赶不上60——70年代时的草场”,在朵局长记忆里,他小时候的草原,10年一大灾,5年一小灾,草原上雪灾多,降水也多,牧草长得很好,“而现在雪灾少了,降水量多了”。

2014年朵局长认为:对于现在草原的变化,有过度放牧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大自然的气候变化。“现在只禁不牧,长期这样做,显然也是不合适的”。朵局长称,在草原藏族人文化里,“没有牛羊的草原,是寂寞的,而牲畜对草原的适度践踏,反而更有利于草原的健康”。

2014年,朵局指着路旁一大块草原实验田介绍。那是一大片玛多县科技单位专门圈出来的实验地,就是为了实验如果完全禁牧,这块地的草场是会变得更好,还是相反。结果发现,完全不放牧的草原,草长高之后,草叶便迅速发黄,呈一片萎派之相,与周边牲畜使用的青青草场迥然不同。

 “牧草天生就是用来供牛羊享受的”,朵局长非常朴素地认为,在禁牧已经施行快十年后,应该适当增加牲畜量,“具体增加多少,每年需要具体测算”。否则同样不利于草原的健康。

但让朵局长沮丧的是:由于国家有“还算满意”的禁牧政策,牧民们也愿意放下传统活计搬离草原,以及由于外出打工、和适龄儿童都进了 学校,和愿意放牧牧人的减少,即使想增加草原载畜量,在当地也似乎很难找到充足的人力了。

2014年,和我们一起黄河十年行的草原生态学家刘书润看到连黄河源也禁牧,也退化了的草原,更是认为:“禁牧禁2——3年可以,长期禁下去也不行”。

刘书润跟草原打了一辈子交道,用他的话说就是, 有五十一年年年都在草原上进行调查工作,老人对草原的熟悉无与伦比。

刘书润认为:对草原的利用与贡献,最多的是微生物,单位以亿计。其二是昆虫,昆虫的贡献也非常大,其三是啮齿类动物。其四才是牲畜与野生动物。

2012黄河十年行走向黄河源的路上(宋文拍摄)
2012走向黄河源的路上

刘书润说:“牲畜对草原的影响,主要不是吃,而是践踏带来的影响。草原是否健康,还取决于动物与动物,动物与草间的相互关系。像羊就吃马粪,而动物的粪便,又是草原的营养物。高原上的鼠兔,对草原的恢复有积极的意义”。

因此,刘书润认为:草原退化,其真实本意不是草原草少了,而是耐践踏的草少了,或者是草原的生物多样性降低了。

刘书润说:“我们习惯于用农业的方法去对待草原和牧业,比如衡量草原退化的标准,通常采用单位草原产草量、盖度等指标来测量草原是否退化,这是不科学的,甚至整个监测体系都错了,应该重新设计一套检测草原是否退化的指标。比如不仅要看牲畜的可食用性牧草是否减少,还要看有无出现草场退化的指示性植物、生物多样性丰富度等”。

刘书润生动地把牧和草形容成两口子。他说,不能因为草,就把丈夫赶走呀。

刘书润特别强调:在判断草原是否退化上,一定要向牧民学习,特别是游牧业,那是大智慧。现在,只强调和国外先进经验学,而不向牧民学。扭曲的草原规则,没有体现牧民的权利。

刘书润说:现在,尤其要忌讳一刀切政策,不同的草场就应该有不同的利用与保护策略,甚至同一片草场中的不同区块,也有可能出现不同状况,最科学的是应该对草原进行灵活的动态管理。

朵局长听到这些后接过话说:现在玛多县的人口是14570,其中11000是牧民。我们这里没有第三产业,原来有一个很不错的奶制品厂,也倒闭了。此外,草长得好了,没有牛羊吃也是一种浪费。

2015年十月份朵局长调到了玛多县行政服务中心,用他的话说是面对牧民服务。不知是因为不在业务部门工作了,还是什么,2016年朵本华虽然坐上了我们的车,却没有多少话,更没有像前两年那样为我们讲讲今天黄河源的问题,说说黄河源的牧民与草原,还有黄河源的现行政策等,如何如何。

黄河十年行第七年行走的第二天,8月11日下午在玛多采访完后,我们决定当天赶到麻多乡,这样明天一大早就可以见到黄河源了

从玛多出发前,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路走得那么艰难。以至于有人在大巴上说:连夜赶到黄河第一乡麻多,是错误的决定。

行走高原,什么是正确的决定,什么是错误的决定,又怎么区分呢?


2016年走向黄河源
2016年鄂陵湖

2016年8月11日,刚走进黄河源区,藏野驴就直楞楞地看着我们,而且那么近。车上的人数着,一头,两只,藏野驴为头,藏原羚为只。还有招鹰杆上的鹰呀,鵟呀,隼等猛禽更是列队般的在原野上,湖水畔飞翔、歇息。静静的鄂陵湖、扎鄂湖边没有一个人,有的只是各种野生动物自由自在地寻找着食物,寻找着伴侣。
高原上的野生动物我们数得不少,可记录的人因高原反映太严重,竟然没记多少,这可真成了2016年黄河十年行的重大遗憾。
高海拔,让这里至今还是人类罕至的荒野,还是野生动物的乐园。

这对大自然来说,是好吗?

2011年,黄河十年行走进一间空旷草原上的土房,里面忙着给我们倒茶的女孩,细看才发现,已经是准妈妈了。2012年黄河十年行来见到她时,我们又比划,又问:孩子呢?

她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通过朵局长翻译才知道,孩子没了。2013年来时,我们得知她回娘家生孩子去了。

2014年,还离着老远我们就看到扎陵湖边,她家那孤零零的房子。走近看清了,当年的准妈妈已经不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而是两个孩子的妈。和第一次比,她多了些成熟的美,和第二次来比,她脸上的笑容让她多了几份艳丽。

让我们有点疑惑的是,她的两个孩子那么不同,小的比大的白的不是一点半点。高原上的生活,我们不熟悉,也不便多问。只是告诉她,回来时再到你家喝茶。她不说话,只是笑。


2014年她有了两个孩子


2016年当年准备妈妈的家
2016年抱在妈妈手里的孩子长大了

住在扎陵湖边的这户人家,虽然不是黄河十年行要用十年跟踪记录的人家,但从黄河十年行第二年2011年,我们走进她家后,每年的黄河十年行,给这家的孩子们买件新衣服,看看孩子们的成长,成了我们的牵挂。

2016年,我们到她家时太阳已经掉在了湖水里。心想晚上了,她一定会在家吧。可是真遗憾,家里的老人说,她到夏牧场放牧去了,住在那儿的帐房里。

从老人那儿我们知道当年我们见到的准妈妈现在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她带着老二,老三去放牧了。老大留在这座收拾得挺干净的土房子里和小叔子,公公一起生活。

以前来,听说他们分家了。但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过日子,分家并不是完全自己过。他们把这称为分户不分家。

老人告诉我们,他们家现在有二百头羊、二百头牛。当年准妈妈的三个孩子分别是,五岁、四岁、两岁。

因为天已经太黑了,我们还有路要赶,没能在她家喝他们让我们喝的酥油茶。

那个夜晚,我们就是在这样的路上走到黄河源第一乡麻多的。

黄河科考第三天[奋斗]真心虐哭了,赶了几十个小时的山路、水路、搓衣板路穿越近5000米高原无人区时我们的车大冒浓烟,而cctv跟拍的车则两次爆胎[衰]终于一步一醉氧的来到黄河源头。被大自然的壮阔、河流的生命力、壮美的日出日落、和村民的热忱淳朴感动得热泪盈眶...自己选的路,再辛苦的路也值得(跪着也要走完)

在离黄河源最近的这个夜晚,躺下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我想的是明天就又可以见到母亲河最初流出来的模样了。她会又退缩了吗?还有,每年都会见到的那位黄河源第一小学的藏族女人腿好些了吗,还能陪我们一起去黄河源吗?再就是,明天早上能拍到日出吗?带着这些想象,我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