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公众参与 志愿行动 2016黄河十年行之一来自高原生态学家的衷告

2016黄河十年行之一来自高原生态学家的衷告

汪永晨

2016-08-10

民间环保组织绿家园发起的,以媒体的视角记录黄河的生态及黄河两岸人家的黄河十年行,今年已经到了第七年。七年来,黄河十年行的记录中,有黄河源头受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所发生的变化;有腾格沙漠的污染在我们的曝光后,引起了国家主席习近平的重视并批示;也有入海口山东东营黄河对大地母亲最后的吻别中的无奈。

第七年的黄河十年行2016年8月10日从西宁出发,26日到达黄河入海口历时17天。行程近8000公里。黄河的生态现状及两岸人民的今天的生活,我们用镜头、用录音机、用手机、用笔一一记下。

2016年8月10日,第七年黄河十年行的第一天一到西宁,我们就到了

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从2010年黄河十年行第一年起,我们每年都要采访的人中,有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吴玉虎。今天吴玉虎告诉我们的不是好消息。

2010年采访吴玉虎先生时,他就告诉我们他在青海省同德县考察野生植物资源时,发现了一片甘蒙柽柳古树的原始野生林地。这一发现,从根本上颠覆了以往关于“柽柳属植物的野生植株多为灌木,且绝少直径超过30厘米的小乔木”的定论,成为人类新发现的一个野生乔木新类型新物种。

古柽柳 

古柽柳 

吴玉虎告诉我们,同德境内发现的这些野生柽柳树,树高都在6米至8米之间,最高达到16.8米,最大的一棵,胸围竟达376厘米。这是迄今为止考查人员见过的最大、最古老的野生柽柳树。

吴玉虎说,直径在100厘米以上的野生红柳,单株已属罕见,何况连片成林,这在世界范围内也从未有过报道。

遗憾的是,2010年黄河十年行采访吴玉虎时他说:这片罕见的,甚至是国内仅存唯一的原始柽柳林,将在未来几年内被正在规划的水电站库区淹没。

在库水淹没之前,作为宝贵的自然遗产,这些历经数百年的柽柳树王,没有因数百年的环境变迁而死亡,也没有因数度的战乱而被毁灭。然而,今天,它们以顽强的生命幸存的结果,或许将是在科学家尚未及对其研究之前,甚至许多人未看到之前,将被砍伐用做薪柴.

作为高原生态学家的吴玉虎说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全是不忍。

如果真是如此,这些柽柳树王本身的形态及其所携带的大量信息将永久丧失,这将不仅是生物学家和相关学科研究者的悲哀,也将是我们这个极力提倡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时代的悲哀和已经认识到了我们不仅要农业文明,工业文明,还要生态文明的中华民族的悲哀,还将是人类的悲哀。

2010年8月29日晚上,吴玉虎接受黄河十年行的采访后,2011年9月30日上午,由青海省林业厅牵头召开了基于“论证报告”的论证会。参加会议的除了16位特邀专家以外,还有青海省人大环境资源保护委员会、青海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青海省政府办公厅、青海省发改委能源厅、青海省经委、青海省环保厅、青海省林业局、青海省海南州人民政府、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黄河水电公司、国家林业局西北林业调查规划设计院等部门和单位的代表以及相关媒体。足以证明青海省对于这次论证会的重视程度。

而会议论证结论1:羊曲水电站淹没区柽柳资源的淹没,对甘蒙柽柳种群,柽柳属植物生境、生态系统与景观多样性以及对当地野生动植物资源有一定的影响。

也参加了这次会的吴玉虎先生则认为:“有一定的影响”对于世界罕见的古柽柳树来说,太轻描淡写了。况且我们呼吁保护的不是这个种,而是这些奇特的大树。这一结论或许是由于认识问题,而从主观上抹煞了这些大树所具有的独特的生物多样性价值和无可替代的景观价值、生态价值、科研价值。这些都是值得付出相当代价来保护的。

会议论证结论2:经过对当地甘蒙柽柳生长特性分析,淹没区甘蒙柽柳林龄在100年以内。据此判断淹没区大径阶甘蒙柽柳树木未达到国家规定的古树名木标准。

吴玉虎对此的态度是:首先,我对最大树龄存疑。若退一步来说,即便如此,青海野生古柽柳也还是目前发现的世界上最高、最粗、最古老和分布海拔最高的甘蒙柽柳,绝无仅有,无可替代。而这一结论非常牵强地提出了淹没合法、毁树有理的法律依据。可我们最初提出保护,是源于这些完全有资格称王的古柽柳的世界罕见性,具有世界自然遗产价值及其对人类认识的改写等方面的独特价值。

对于这次会议的这些结论,吴玉虎说我想问一下,当地的植物区系是否真的调查清楚了?植物区系调查是什么人搞的,采集了多少标本,鉴定出了多少种类,有无凭证标本,鉴定者是谁?(无回答)说没有国家保护植物,是否有证据支持,否则就显得草率。

那么多专家参加的会,又有了那么明确的结论,可对吴玉虎先生的这些问题,却没有一个人给予回答。

吴玉虎说:据他的调查,青海野生古柽柳林不仅是青海,而且是世界独特生物多样性的自然遗产,它们不仅有着“高、大、奇”的景观和个体形态,而且集4个“世界之最”:最高、最大、最古老、最大片的野生柽柳树于一身。它们是侥幸遗存下来的植物界的世界奇迹。

我们中国两个柽柳科的专家,一位兰大的教授张要家,一位是新疆生地研究所的刘明亭研究员,都是8,90岁的人了,搞了一辈子的柽柳,他们听说这样的古柽柳都特别的惊奇。他们是走了20多个国家的专家,都说全世界的柽柳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野生的种群。

更重要的还有,这些外部现象背后深层次的生物学系统发育和形成机制,这是不可多得的生物多样性研究资源。拥有这些资源,应该是中国生物界的荣幸和骄傲。

吴玉虎说,几位老专家都说,这样的树就叫作树王。他后来又去了几次,在中国科学报上,一连发了三篇文章呼吁保护这些古树。同时给青海省的政府,省长、书记们都写了呼吁信,希望他们出来保护,他们也都批了,批给林业局,说这片古树很重要,应该进一步调查,促进保护。

吴玉虎说:青海可修水电站的地方不少,少建一个水电站,还可以在其他地方再建。况且少建或多建一个水电站,不仅不会造成青海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天壤之别,而且还会给青海留下一张可向世界展示的名片。

如果这片野生古柽柳林在我们手中毁灭,则不仅我们,而且我们的子孙万代将永远失去它们整体的景观生态和个体形态及其宝贵的科资源。这将使学界蒙羞,也将会是当今社会和后世子孙,特别是学界心中永远的痛。这是区区经济利益所永远无法相较的。

黄河十年行2010年釆访吴玉虎先生后,为这位有良知的科学家给青海省父母官写过信,在两会上请代表们提了议案。

可是,2016年黄河十年行采访吴玉虎时,他很遗憾地说:如果学界一直没有发现也就没辙了。既然发现了,已经报导出来了,大家都在纷纷发表意见,网上也有,领导也有了批示……

然而,吳玉虎先生还是非常无奈地告诉我们,羊曲水电站2016年或2017年将蓄水发电。这就意味着这片集四个世界第一于一身的古柽柳林,将沉默于水下。

这是我们的失败吗?这仅仅是决策部门的事吗?吴玉虎先生问采访他的我们。


2010年黄河在河源
2010年孕育黄河的大山

2010年黄河十年行采访吴玉虎时,我们还问了他另外几个问题:作为一个在青藏高原上工作的科学家,您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吴玉虎说:我想说,恨不能一夜间拆光三江源的所有网围栏。   

作为研究了一辈子高原生态的科学家吴玉虎认为:把网围栏拆掉,把没有利用的草场利用起来。

吴玉虎认为:网围栏干扰了野生动物活动,也干扰了草场的正常演替。

在黄河十年行几次采访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吴玉虎中,他一直强调,与大自然相比人类的力量太渺小了,这个观点与人类学家罗康隆主张的不应忽略人类对自然的影响,似乎有点相悖,实际上并不矛盾。只是两者观察问题的尺度不一样。吴玉虎是从大的时空尺度看,自然界的冷暖、干湿、沧海桑田有其自身的规律,并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罗康隆是从较小的时空尺度看,人类活动确实对自然界产生比较大的影响。具体到青藏高原的生态退化问题,要了解人类活动对生态的变化起了多大作用,还需要大量的调查和采访。但不管人类活动对生态的变化起了明显的作用还是微不足道的作用,我们都要客观地记录下这里所发生的变化,也期待在黄河十年行结束的时候,我们能够对草原的变迁有更加清晰的认识。 

2016年8月10日,黄河十年行采访吴玉虎时,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我到现在一直都在说所有的网围栏都应该拆除。要保护大自然,要保护生态环境的原貌这是原因其一;再一个,从现实的情况来说,当初的意思是草场围起来其它牲畜不去乱吃,我们家的草场你们家的牛别进来,这个方面确实起到了好的作用。

可是,牧民们带我去他们的草山,扒开来看,牛羊没有吃过的草山,已经是6月份了,草早就应该返青了,应该是一片绿了,但是那个草山是一片黄,最高的草我们量了4厘米。这个高度跟外面的比,围栏外面的是一片绿,围栏里头是一片黄,有的上半界子是绿的,中间烂了。

为什么?是因为草丛太密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研究,成千上万年来,草跟牲畜是协同进化,共同生长的。如果牛羊吃了,会刺激草长得更快,更生机勃勃。如果一直没有羊牛去吃,这里的环境不像其它地方,放牧牛羊就是散养的。

其它地方我不知道,我在玛多呆的时间长,青藏高原草场有退化的,但不是牛羊吃的退化的。自然界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海波那么高,气温又低,风沙又大,植物的生长季非常短,植被就是稀疏的,植物就是矮小的,就是这么怎么长的。内地随便去一个地方,草可以长到1米多高;青藏高原的草,5公分的,10公分的,20公分的,30公分的,了不得了,稀稀拉拉的有些草可以长到4、50公分,而且必须是在特定的环境下,河边,河滩那样有水的地方,土壤、土层厚的地方,这样的地方。高寒草甸,高寒草甸他本身就是低矮的草本,他长不高

整个青藏高原的原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能像有些报道里说我们这里是不毛之地啊, 不长草的地方都是牛羊吃的结果,不是这么回事。特别是天然草场,一直围着不吃的话,起到的作用不是好作用。
吴玉虎一再强调:不让牛羊吃高原上的草,实际上是一种破坏。保护并不见得就是用围栏围起来,还是要叫牛羊或者是野生动物进去吃,年年吃,每一年长出来的叫牛羊吃掉,这才是真正的保护,这才是符合自然规律,符合人类与自然的协同影响。

有关网围栏,吴玉虎告诉我们:有些牧民开玩笑说,我们现在养的羊是给狼养着呢。羊在围栏里跑不掉,狼进来一咬就是100多只,所以他们说我们现在养羊就是给狼养的。

此外,还有一些羊,甚至牦牛撞到了网围栏上,挂在勒死了。这样的事也时有发生。

2015年黄河源
作为高原生态学家,吴玉虎对现在高原上的灭鼠,也有持有强烈的不同意见:说草场的破坏都是因为老鼠,也就是鼠兔的泛滥。可通过我们多年的考察和研究,觉得并不是我们以前认识的那么一回事。

任何事都有一个前因后果,到底谁是因谁是果,好多地方你看着光秃秃的,成了沙滩了,老鼠多得很,草都没有了,特别是牲畜能吃的草都没有了。实际上如果追查原因的话,这儿老鼠多,因为这儿没草,没草了老鼠才进来,真正有草,草长得好的地方,老鼠是不进去的。为什么?老鼠也有它的视野范围和安全范围。鼠兔最少要在30米视线之内,它能看得见的地方之内活动。如果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前头,它觉得安全没有保障,它是不会去的。

为什么我这么说,我们第一年把老鼠洞填了,第二年老鼠的安全感就没有了。以至于第二年草很快就长起来,长得有5、60公分高,而且密密麻麻的,这样一来老鼠就搬家了,走了。

我们怎么知道他走了,是观察到老鼠把洞弃了直接搬走了,不在这住了。对于老鼠来说。它要咬开一片视野,咬开他的安全感,这样他跑起来才比较安全。

所以,通过考察研究我们认为,并不是老鼠把草吃了成的黑土滩,沙滩。我们应该给老鼠平反。 

现在的灭鼠,可能残留大量毒药,这对草原生态间有很大的破坏。我在下面时,有一年灭鼠,我带着180多个工民。我们上午撒了加上药的麦子,青稞下午天上的鸟就直接朝下掉了,还有黄鼠狼死在地上的,毒死的甚至还有狼。因为它们也都吃了老鼠药。

动植物进化树
鸟们

牧民几千年来的生活方式是从来没有灭过鼠的。藏传佛教不允许他们杀生,他们也不会去灭鼠。他们也没有见把草吃成光秃秃的,草山还是草山。为什么我们现在是越灭越多,真的是越灭越多,后来我请教了一些老鼠行为学专家,他们说这也是刺激,生殖的问题。种群到了一定的数量,如果太多了,自然界会平衡它的,包括旱灾,水灾等等,如果太少了,它就刺激它,繁殖力强得很。人灭鼠可能就起到这个作用 。 

这些年来,政府给了三江源很多钱。先是70多个亿,后来又给了170亿。我们黄河十年行在青海共和县就看到了巨大的变化。原来到晚了,找个大餐馆吃饭都不容易。现在到处是高楼大厦,霓虹灯。这种高速发展,是因为把钱放在这些上面了吗?作为一个高原的生态学家您怎么看这个问题,我们问吴玉虎。

那么快的发展,是不是用在这部分钱我不知道。包括工程在内,包括移民, 要建房子。现在城镇周围有多牧民新村。把乡里一家一户住的全部迁到城镇来。

能看出来的就是城镇的变化。

但这些不是我所关心的,我们所关心的,是作为专业人士考虑的草山怎么了,草山围起来不好 。因为这是资源。我就觉得网围栏不光是浪费,起到的是相反的作用,网围栏就是用得钱再多,肯定起到的是反作用。 

我们问吴玉虎,那修路呢?从西宁到玛多,原来草原都是自然的,现在到处都是修路的工程,这些对草山破坏也挺大吧?

吴玉虎说,按说这个破坏应该是挺大的,从草山的情况来说,包括森林,破坏都是大得很。

但这个恐怕是趋势,谁也挡不住。理由很充分,为了改变牧区的生活状态。我们现在直接的感觉就是比以前方便多了,路比以前宽了,比以前也直了,比以前也好走得多了。

我们还问了吴玉虎这个一个问题:这些年,我们看到修路时,会把挖出来草皮堆起来,路修好了再重铺上,这样的作用好吗? 

吴玉虎告诉我们:能起作用,但是作用还是有限。如果种些当地的草还是可以的。如果说是从天南海北拉过来的草籽,那可能就要考虑了,因为这有一个生物入侵的问题,原生态会有被改变的可能 。

2016年黄河十年行第一天采访完吴玉虎后,他又像往常一样带我们走进了也是他管的高原生物所的标本馆。在那里,我们通过标签认识着高原生活着的它们。

明天,我们将走进青藏高原,将从青海果洛州玛多县直奔黄河源约古宗列。和去年比,黄河源的生态有什么变化,我们真的在牵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