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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十年行2011之四

2011-08-18

黄河十年行2011之四——教育与牧业的冲突

来源:绿家园志愿者 2011-08-18 汪永晨 周晨

 

今天,黄河十年行2011一行人将离开黄河源,再进玛多县城,然后向玛曲方向进发。

昨夜下了一夜雨,但帐篷里却温暖如春,学校的校工大姐一大早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餐。领队赵连石转述司机的话说,校工大姐凌晨三点就开始准备了。藏民的真诚和热情让我们感动不已,大家以绿家园志愿者的名义做了微薄的贡献。

原本一行人想去学校给孩子们拍照,特别是央视的李路,他很想去拍拍孩子们上课的情形,可因为昨夜下了雨,学校门前的小河涨水,车子不能通过。下雨水涨,现在在内地越来越多的旱情让这种事已经少见了,可在黄河源却是常事。本计划去星宿海的部分同行者,也因为草场积水太多不能前往了。青海果洛州玛多县境内的牛头碑是旅游意义上的黄河源。我们要去的是有国家地理标识的黄河源,在青海玉树州曲麻莱县麻多乡。因在两个州,从玛多县到麻多乡没有柏油路,只有沙石路。而星宿海我们去年去了,虽然若大的一个海子水已经少得可怜,但是下了雨,那里的土路要想进去,也要想想是否能出来?

黄河源的早晨

黄河源的原住民

我们的车从这里路过

这些,使我们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黄河源。降雨后,草场上明显增加了不少积水点,一路走来星星点点。一向幽默的李路开玩笑说:到处都是星宿海。

到处都是星宿海

阴雨绵绵中的高原

中科院寒旱所蓝永超研究员说,相对最近二十年来黄河源区降雨偏少的现象,最近两年降雨增多了,气候有暖干向暖湿变化的趋势。

8月15日,我们沿途第一个采访对象黄河源的行政归属地——青海省玉树州曲麻莱县麻多乡政府。昨天(8月14日)路过乡政府时是下午两点,到了麻多乡乡政府,本想先采访再去江源,可是乡政府的大门紧锁。询问附近藏民后得知,乡政府的干部们在八公里外的帐篷喝酒。急于赶路的我们不能再等,专门托人捎信:我们晚上回来吃饭住宿和采访。因为麻多乡地广人稀,领队担心从黄河源回来后无处安身。后来因看上了小学那顶大帐蓬,天又要下雨,才没有往回赶。还觉得怪对不起人家的,告诉了人家我们要回去。

麻多乡政府

8月15日是周一,一大早我们就开始返回乡政府驻地,路上一直担心昨天爽约,会不会给乡政府带来麻烦。结果到了政府大院门口,依旧是铁将军把门。问后得知,乡政府还在八公里外喝酒,何时返回未知。不过那里有几顶帐蓬,几辆车乡里的人都知道。

随行的专家蓝永超常年在青藏高原考察,比较了解基层政府的工作状态,说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事很正常。

本来的担心成了多余,同行者卸下了心理负担,轻松地向八公里外的“乡政府临时驻地”赶去。四顶白帐篷沿河而扎,周围花草环绕,的确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

因为去年黄河十年行来过采访,乡干部认出了汪永晨,把我们请进帐篷。麻多乡几乎全体公务人员,四大班子领导、派出所长、组织部长等都齐聚于此,时代周报的严友良记者问:为什么乡政府没人。回答说:这几天在过格桑花节。

采访乡长

采访书记

时间紧张,我们一进帐蓬就直奔主题,希望乡领导介绍一下麻多乡以及草场的情况。

乡党委书记成林昂江说,麻多乡占地1.48万平方公里,有1023户,5123人,人口以藏族为主,草场退化严重。关于草场退化,成林昂江认为草原面临沙化、鼠害、黑土滩等实际问题。

至于草场退化的原因。成林昂江认为,大环境下有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本地80年代过牧也有着当时有情可原的原因,当时只考虑牲畜的载畜量,组建合作社,饲养了上百万牲畜。过牧之后,草场沙化,干旱的环境促使鼠兔大量繁殖,鼠兔打洞掏出的黑土覆盖草场,使新草不再生长,演化成黑土滩。

成林昂江说,解决草场退化问题有两点,一是灭鼠,一是休牧禁牧,恢复生态。为消除鼠害,在走了一些弯路之后,开始使用生态方法,吸引、保护鼠兔天敌,如作招鹰架、保护藏沙狐。

有了招鹰架后

站起来的藏獒

关于麻多乡未来的发展,成林昂江认为,应该首先发展交通和通讯。交通和通讯落后,拉不来国家投资,政府的项目措施也落实不到位。他举例说,从外地到麻多乡特别难走,只有小型车辆可以通行,大车过不来;

黄河十年行2010到麻多乡时,成书记曾说,明年你们再来,手机就有信号了。可是,今年我们来,他还是乐观地指着建设中的移动通信塔,说9月份就能通上手机信号。

没有交通和通讯?怎么发展?成林昂江反问。

麻多乡要发展成什么样呢?几位随行的记者问。

“麻多乡要打造黄河源头之乡,发展旅游。发展旅游必须防止过度放牧,搞好草原生态。我们已经建立生态补偿奖励机制,鼓励牧民搬出偏远的牧场,集中起来,过定居点的生活。集中起来以后,可能畜牧业受到点影响,但可以搞点副业,接送孩子上学也方便。”成林昂江说。

“已经有数十户牧民选择聚集在乡政府附近居住了,主要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孩子上学,既可以提高藏民的文化水平,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草场过牧。因为一个7到12岁的孩子,是牧户牧羊、放牛的主要劳力,有时需要24小时跟牛羊在一起。如果孩子上学,牧民就会损失一个劳力,就会少养牲畜。”麻多乡新上任半年的乡长吾金接过话说。

吾金特别告诉我们,“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保护黄河,建设黄河’是大家的责任。”

黄河十年行2010和2011年我们都了解到,黄河源的牛羊比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少了不少。那时有一百多万,现在只有二十多万。这向我们提出的信号,一是这样的草原承载量还能算是超载吗?还要把黄河源的牧民转移出来吗?时代周报记者严文良把牛羊少的原因总结为:教育与牧业的冲突。

黄河第一桥

2009年黄河第一桥下

2011年黄河第一桥下

《环境保护》杂志孙钰记者请吾金具体介绍生态补偿奖励机制明细,以及开展后的具体情况?

吾金说,我们对一千多牧户给出了三种方案:第一,搬迁户,迁往乡镇,政府出三万元帮助修房子,另每年给三千元补偿,连续十年;第二,生态移民,迁往县城,政府在县城提供60平米左右的房子,另每年给三千元补偿,连续十年;第三,留居户,留在自己的原有牧场中,政府为每户设置草原围栏,提供部分饲草料,减少过度放牧产生的影响。截止到目前,124户选择搬迁到乡镇,122户选择移民到县城,889户选择留居在原牧场。

提到为什么大部分藏民选择留在原牧场,成林昂江认为藏区还很落后,很愚昧,只知道自己放羊、放羊之后娶老婆、娶老婆生孩子,生完孩子再放羊,世代过着单调的生活。三十多岁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没见到汽车,因此很多人还需要政府做工作。

同行的记者问道: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就是落后吗?一代接一代的放羊就是落后吗?没见过汽车就是落后吗?土生土长的藏民享有着世间少有的美景,呼吸着世间罕有的空气,吃着最最生态的食品。喝牛奶、吃牛肉、衣牛皮、烧牛粪,死后还要天葬,参加生物圈大循环,是十分科学的生存系统。而且就是他们这种与大自然相交相融的生活方式,才使我们的黄河源依然有着宁静与荒芜。为什么不允许她们亲近大自然,却还要动员他们也成为城市化的一部分呢?

对此,乡党委书记成林昂江的看法有着强烈的不同。牧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上,生活十分艰苦,地广人稀,时刻面临着外部威胁:恶劣的天气、突发的疾病、凶猛的野兽等。多年来,麻多乡人口基本维持在5000人左右,婴儿死亡率居高不下,说明残酷的自然环境不适合人类居住。应该把这里变成比可可西里还要大的无人区,把里面的人全迁出来,让他们接触外面的世界,适应现代的生活。

同行的记者问:他们目不识丁,没有其他技能,如果进了乡镇靠什么生活?

成林昂江说,应该让他们出去打工,没有技能不怕,可以慢慢适应。比如到西宁去修鞋,他刚开始会感到新鲜,可以先立住脚步,再慢慢发展。对于那些不愿离开牛羊的牧民,我们鼓励散户成立合作社。三五户也可,三五十户也可,通过小合作社,最大限度的发挥调控人力资源的作用。

激烈的争论是由不同的生活背景和文化背景所决定的。住在大城市的人希望草原文化能可持续地传承。乡里领导认为草原现在的生活不方便,应该让他们方便起来。同行的记者说,现在国际社会向落后地区提供援助第一是医疗,然后是教育,然后交通,再是通讯。而我们中国上来就是先通讯,先修路。让外面的世界一下子进入。

我就问乡长:我们是把牧民们都搬到医院旁边,学校旁边,还是为他们提供乡村的医疗服务呢?乡书记听不进我的话,因为他们认为我不了解牧区。不了解他们的文化。而我这个不了解他们文化的人是多么希望这种文化能不变味地传承下来。而自认为了解本民族文化的官员,却急于让传承文化的主体从文化的发源地出来,带着疑问与遗憾,我们离开了麻多乡。

给我们献上哈达

告别

从麻多乡“临时政府”的帐篷出来,小河边几位年轻女子在河边梳妆打扮,显然这些姑娘很快就会在领导们住的帐蓬前载歌载舞。

等会儿要给领导们演出

黄河源边的化妆

黄河十年行2011一行人前往玛多县采访,路上不乏看见野生动物因为找不到所谓“野生动物通道”而焦虑不堪。特别是两只小藏原羚在我们车前没头苍蝇似地跑,在网围栏前撞来跑去。不小心还在网前摔倒了,爬起来接着跑。可惜我们没有拍下那个场面。不然,我们会拿着这样的画面问问刚刚采访过的乡领导,网围栏对野生动物的影响,你们真觉得在网围栏时就认为野生动物没有人重要吗?

因时间关系,此行大多数人没有去牛头碑。只有一辆车爬上了海拔4400米的山上。登高远望,扎陵湖和鄂陵湖两个姐妹湖、星宿海等山色水光尽收眼底。作为旅游来说,牛头碑很适合作为黄河源头,经过多年的旅游开发,她也俨然一幅旅游源头的样子。

走近鄂陵湖边

鄂陵湖

疑似金马

我们的车开到鄂湖时,湖面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湖中像是有一匹马。同行中有人兴奋地大叫,金马!,也有要骂,为什么在大自然中建这样的假马?显然大家的审美是不一样的。其实我把它拍下来,并不是假马。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现在看来,李白对黄河的浪漫描绘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实是,黄河从学术源头、海拔4800多米的约古宗列曲发源后,汇合卡日曲,经星宿海流到牛头山,流入扎陵湖。扎陵湖就是黄河源头上第一个淡水湖泊。“扎陵”的藏语意思是“灰白色的长湖。”

司机告诉我,藏民中传说黄河发源于扎陵湖心,从牛头山向下看,黄河主流像一条黄色的彩带,将湖面一分为二,其中一侧清澈碧绿,一侧微微发白,因为黄河带入了泥沙。

湖光水色

湖边的残存

湖边的生灵

玛多号称“千湖之县”,但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气候变暖和过度放牧打破了玛多的生态平衡,草场退化、沙化,水量大减,玛多全县整个草场退化严重。到2001年,将近4000多个湖泊不足1000个,黄河全流域也出现了断流现象。本是全国首富的玛多县,伴随着湖干草枯很快沦为全国重点贫困县。

玛多处于长江、黄河、澜沧江三江源的核心,玛多的变化也是三江源变化的缩影。从2004起,国家拿出75亿元,支持青海省实施生态移民、退牧还草、治理草原鼠害和黑土滩及人工增雨等所谓“综合性”工程;青海省政府还颁布了禁牧、禁垦、禁伐、禁采四禁令;三江源区的部分牧民也在政府的主导下离开世代生存的家园,移民搬迁到了城镇定居,江源、河源逐渐向无人区方向发展。

2011年8月的鄂陵湖

高原湖边的鸟类

有山,有水,有黄也有绿

下午光中的鄂陵湖

高原夕阳中的湖水

拍照中

晚上,在对玛多县统战部副部长诺尔贡的采访中,我们发现诺尔贡和上午采访的麻多乡领导的观点有所不同。他不认为建无人区会对草原起到好的保护作用。

“牧区需要专业的牧业人才,现在用的是管理农业的体系来管理牧业,什么退耕还林,退牧还草。草原应该有牛羊,牛羊不会吃草根,草的生长在牛羊的啃食下达到一个动态的平衡,牛羊的粪便还可以滋养草场。草原没有牧人,没有动物,没有羊,还叫草原吗!”诺尔贡说。

“再说,这么大的无人区,比可可西里还大,你怎样保护?两个人几天都走不完。最后草场成了鼠兔的天下了。鼠兔对草原生态有益还是有害?关键是适度。不能全灭完,沙狐还要吃的,只要用自然调节就好。再比如人工降雨,人为的下雨,会扰乱天气,最好还是自然降雨好。

“源区最近几年降雨多了,水体开始局部扩张,扎陵湖、鄂陵湖水位开始上升,包括一些干涸的湖泊又恢复了生机。高原一些湿地水位蓄水量开始增加,这点是与政府的适度努力分不开的,草原也需要和谐。”

关于网围栏问题,诺尔贡也不太认同。但他认为:相比修路,开矿,网围栏阻挡野生动物的迁徙还是小事,通路事大。道路一通,人类的干扰更大了,如果不严格保护野生动物,提高保护意识,野生动物就不仅是找不到通道的问题了。

谈到黄河断流,草场沙化,除了全球气候变暖,诺尔贡认为有一点被忽略了,那就是矿产资源的过度开发。玛多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现淘金热,近十万淘金者涌入玛多县,吃住在草场。滥采滥伐难以控制,再加上本地牧民的超载放牧,最终导致本世纪初黄河源区出现了生态危机。

“人类如果还不知道金子的全部作用,就要好好保护。地球资源跟人的五脏六腑一样,缺一不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金子的作用,就全被开采了。过度开发是人类毁灭自己的表现,要合理开发。”诺尔贡说。

“牧民可以去西宁钉鞋,也可以在家门口放牧。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政府所做的是,提供给他们基本的教育,受到教育之后,他可以选择做牧民,做牧民不是落后,要剪羊毛、做毡房,这些都是学问,牧区生存学问也要学个八九年的。”

采访诺尔贡

 “政府在保护草原中应该让牧民发挥主体作用,让牧户保护好自己的草、山,不要一味的主导。”

诺尔贡越说越激动,这位在黄河源住了六十多年的退休政府官员,对草原上的一些现行政策显然有着自己的看法。还有八年的时间,我们会继续和他一起关注青藏高原以及黄河源头的牧民生活。

太阳落山后的黄河源区

采访结束后,天已经很晚,有一辆拍记录片的车还没有返回。本来预计今晚加班赶往玛曲的行程恐怕要落空。但大家还是决定等待,哪怕再晚点走,黄河十年行算不上一个团队,但都是同行者,大家都有着一颗热爱自然、亲近自然的心,既已决定,我们须当坚持同路而行!

晚上到我们能住宿的花石峡时已经半夜两点。7点钟我们将向青海省久治县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