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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河的故事(二) 

2008-07-14

偶遇仁宗海 

2003年6月底,带着对木格错的敬畏与担忧之情离开那片神湖后,我们的车在贡嘎山的大山里穿行。晨雾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地把雪山的帷幕拉开,晶莹剔透的白色山峰和高耸入云的绿色杉树如同把我们这些城里人带入了另一仙境。

中午时分,在当地林业局的带领下,我们到了贡嘎山南坡环河上的仁中海。仁宗海也是贡嘎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还是贡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域之一,是贡嘎山最为秀丽的高山湖泊景观区和保存最完好的原始林区之一。仁宗海是国家保护的濒危植物四川红杉、康定木兰等的集中分布地,也是国家保护的濒危动物牛羚、马鹿等的重要栖息地。那里带有碱性矿物质的温泉,是周围很多野生动物重要的饮水之源。

      

仁宗海

那天,我们的车往那里开得却十分艰难。

因为正在施工,修的还是水电站。大山间奔腾的溪水已经被我们人类截断,河道成了乱石的堆积地。大山间的绿色屏障被砍秃了,裸露着土的焦黄。一棵棵树躺倒在地上,无言地仰望着空旷的天穹……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已被毁成这样的大山,竟然是仁中海水电项目在环境影响评价未获专家通过的情况下,强行上马的。而当地参与工程的主要负责人却对我们说:“因为非典,专家还没有顾得上来审批。没做环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不知道“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的后面还有多少“故事”,到是那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让我们看到,湖滨已建起大片杂乱不堪的工棚,仁宗海出水口附近几个林木葱茏、景色奇特的石岛已部分被炸,挖掘机正在进行引水涵洞的作业,湖滨的自然景观和森林满目疮痍。

当地保护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告诉我们:仁宗海前端设计的大坝建成后,湖泊水位将提高45m,届时大面积的红杉林将被淹没,而且由于原始生境的破坏,珍稀野生动物的繁衍生息也将受到严重威胁。更令人担心和忧虑的是,按设计方案,将在贡嘎山南坡主干河流田湾河上游的巴王海附近修建拦水坝,把田湾河的水经隧道引至仁宗海,这样不仅巴王海的自然景观将遭到破坏,巴王海至猿人瀑的河段也将成为干谷,而且界碑石经巴王海至子梅这一段贡嘎山南坡仅存的,最迷人的自然景观区和原始生态区,也在劫难逃。仁宗海、巴王海山间的野生动物,将再也找不到它们的饮水之源――山泉。 

回到成都后我们专门找到了四川省地质勘探大队总工程师范晓,他告诉我们已经联合了很多科学家一起为救贡嘎山、木格错、仁宗海而奔走呼吁。

范晓说:贡嘎山海拔7556m,它不仅是蜀山之王,也是青藏高原东部的最高峰和东亚地区的第一高峰。以贡嘎山为中心的大雪山脉以及东横断山区,是我国西部和长江上游极其重要的生态功能区。贡嘎山也是我国目前面积最大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贡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面积分别为70多万公顷和10000km2。另外,在区域内还建立了国家地质公园和国家森林公园;

贡嘎山保存了极为原始的生态环境系统,发育有十分完整的植物垂直带谱和大面积的原始森林,保存有许多国家级保护的珍稀生物物种,是我国西部重要的植物区系交汇区、濒危动物栖息地和生物基因宝库;

贡嘎山是青藏高原东部最大的现代冰川作用中心,有现代冰川74条,是长江上游极其重要的水源涵养地;

贡嘎山是世界上罕见的高山地质地貌景观和自然旅游资源集中地,以神奇壮丽的雪峰、冰川、高山湖泊、温泉群等景观组合为特色。那里海拔超过6000m的高峰有四十多座。一百多年来,贡嘎山已成为青藏高原东部和东亚地区最大的高山探险和登山圣地,在国际上享有盛名;那里有位居世界第二的,高差达1080m海螺沟大冰瀑布;那里有青藏高原东部海拔最低规模最大的海洋性冰川群,冰川伸入原始针叶林带可达6km,形成“绿海银川”的奇景;那里是离我国东部最近的地热资源富集区,有数百处温泉出露,温度之高、流量之大、分布之密集、医疗价值类型之丰富,堪称一绝;那里有以人中海、巴王海、木格措、伍须海、合合海等为代表的高山湖泊群。那里湖畔森林茂密,草地如茵,景色绮丽。

范晓说:自从他当上一名地质工作者后,就一直在为自己的祖国有这样奇特的地质景观而兴奋不已。

但是,在不适当的水电开发建设中,贡嘎山这座资源与环境的宝库正遭受严重破坏,并面临被毁灭的巨大危险。
   回到北京,在我们的绿色记者沙龙上得知这一信息的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的记者立刻前去采访。从他们制作回来的节目中,观众看到的画面贡嘎山的壮美,也有仁宗海水电站施工现场,国家二级保护的植物四川红杉,被用电线一棵一棵地捆起来,导火线一拽,一片片大树倒地后扬起的滚滚烟尘。

2003年秋天,在专家、媒体和民间环保组织的共同干预下,仁宗海的施工停止了。可是2004年7月,我和范晓再次走进贡嘎山,走近仁宗海时,以安全为名,我们被拦在了写有水电开发工程的牌子前,因看守的严格,我们没敢拿出相机拍下来。几经交涉得到的回答都是要州领导,要水电开发部门批准才能进去。范晓说,四川大学一位教师五一劳动节时为了进去化妆成了民工。他看到里面为建大坝而修的路差不多已经修好了。

我们没能看到仁宗海,却看到了在通向说是已经停工的巴王海的路上,新漆上的修路的一个一个标记。


施工还在继续。2003年7月14日晚11时,四川甘孜地区丹巴县发生特大泥石流灾害,死伤失踪五十余人。泥石流冲击面积达20万平方米以上,堆积物平均厚度3至5米。最大的石块达七八米高,估计有几十吨重。2005年11日晚8时左右,四川旅游胜地贡嘎山海螺沟景区暴雨引发泥石流,造成公路、桥梁等设施严重毁损,电站被毁,1200余名游客在景区附近受阻,一些农户受灾。灾情造成当地南门关桥、青冈坪钢架桥被毁,桥以下1公里公路被泥石流掩盖,另有多处路基和桥梁受损,景区内3处公路被泥石流阻断,磨西沟内所有小型电站均被冲毁。


2006年1月,朋友从康定传来消息,因当地旅游部门的反对,木格错水电工程暂停。仁宗海还在紧张地施工之中。

2003年6月26日傍晚,站在岷江江边,有着二十年记者生涯的我,远望着都江堰的鱼嘴,心情十分惆怅。我不可思议:岷江,上个世纪80年代我第一次见到它时,曾把它和奔腾咆哮这个词,把江河也会跳出“雪花”这一感觉连在了一起。可是历史刚刚掀开21世纪这一页,站在岷江岸边,我的眼前竟是裸露的河床和欲哭无泪的砾石滩。


关注世界文化遗产都江堰,对我来说已经有几年了。那要从2001年有关紫坪铺修水电站工程的专家论证会说起。那次无论是作为记者,还是作为环保NGO的志愿者,我和我的同行,我和我朋友们都被挡在了北京友谊宾馆会议室的大门之外。那以后我知道,专家们没有能阻挡住水电公司在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全世界唯一的一座无坝水利工程紫坪埔上修建大坝。


在那场最终以修坝而告终的讨论后,一位老科学家伤感地说,在都江堰上修坝,等于让这一活的文物退休。当时唯一庆幸的是,都江堰的重要组成部分鱼嘴被保留了下来。有关部门承诺,不会再在鱼嘴上修建任何工程。可历史的脚步才又刚刚走了两年,换了个名,杨柳湖水库工程又在都江堰的鱼嘴附近拉开了序幕。


那天,站在岷江边,望着不远处的鱼嘴和江边为施工备的沙石,都江堰世界遗产办公室高级顾问邓崇祝情绪有点激动:“都江堰四六分水的治水方法让人叹为观止,它的精准测算,即使拿到现在也是无可挑剔的。它是一个人类与自然天人合一的规则。堰和坝,一横一纵,一堵一导,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治水哲学。坝意味着对水的强硬抗衡,对水流方向的强力阻遏,是人与自然的迎面撞击。而堰则意味着对水的因势利导,在达到人的引水目的的同时,并不违背水的自然本性。据水利专家判断,中国水库的平均寿命只有50年,条件较好的美国水库平均寿命也不过300年。可到2003年为止,都江堰已存在了2258年”。邓崇祝还说:都江堰的长寿得益于它以水治水,因势利导,兼利天下的完美理念。


事实上我认为,用不着用什么溢美言词来褒奖都江堰。到2006年,都江堰2262年的历史,四川成都天府之国的称谓已经告诉今天的人们,它的存在是不可替代的,这是一种经历史长久检阅证明后的哲学。邓崇祝说:杨柳湖水库的建设,必将使都江堰遭灭顶之灾。都江堰不仅将会从世界文化遗产名录里出局,还将关系到我国在世界上的诚信与尊严。


如果把2003年的保卫都江堰当成一场“战斗”的话,那“战场”上,中国的各大媒体可以说冲在了第一线。中国青年报2003年7月9日以“世界遗产都江堰将建新坝原貌遭破坏联合国关注”发了第一篇,到了8月初,中央各大媒体形成了报道的高潮。央视一套的新闻30分、焦点访谈,央视二套的经济半小时、《南方周末》的记者纷纷前往都江堰调查采访。尽管焦点访谈和央视二套第二次采访的节目因种种原因最终没能播出,但一时间杨柳湖工程在全国讨论得沸沸扬扬,并惊动了国际各大媒体。


从6月26日算,整整两个月后的8月26日,四川省发展计划委员会向省政府写出紧急报告,建议“在未取得一致意见前应暂停前期工作。在做出科学论证、取得一致意见后再安排下一步工作。”


2003年8月29日召开的四川省政府第16次常务会议上,省长张中伟说:“这个问题,省政府领导的意见是一致的。早就打招呼了,不能上” 。随后,杨柳湖电站建设项目被一致否定。至此,历时3个多月的杨柳湖电站是否上马之争告一段落。


“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国内外180多家媒体的关注,我们保护世界遗产的进展不会这么顺利。”都江堰市世界遗产管理办公室主任王甫由衷地说。
      我则认为:2003年的盛夏,公众力量直接影响一个大工程的决策,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而2003年夏天,为了一片神湖,为了一座神山,为了一条奔腾咆哮的江河,为了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世界遗产,公众的声音被决策层听到并重视,这不能不说是中国民主社会向前走的重要一步。这一步,在中国是由媒体和民间环保组织共同作用而迈出的。
      杨柳湖水库暂时不会修了,可中国新一轮的跑马圈水“运动”还在继续。生态专家们说,截断大江大河地修水坝,是比乱砍乱伐森林更可怕的灾难。都江堰今天暂时地保住了,明天呢?还有岷江,不知有多少段,还在继续地被截断着,裸露出欲哭无泪的砾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