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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河的故事(一)

2008-07-14

 

文/汪永晨

 

早就听说在川西高原甘孜藏族自治州境内,贡嘎山深处有一名为野人海的地方。2003年6月我走近它,却是因为当地藏族兄弟们的一封来信。信中说:“每当我们走进野人海,心中的敬畏之情是油然而生的。可是,那里快要保不住了”。

野人海,是当地人对那里“原汁原味”的形容。湖的名字是木格错,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那里汇聚了雪山、冰湖、温泉、草甸、沙滩以及冷杉、云杉及36种高原杜鹃(植物)和各种珍禽异兽。中国的冰湖很少,木格错在海拔近4000米的贡嘎山里,接近原始森林的尽头,再高就是常年积雪的冰川、雪峰了。当地和周围各县的藏族民众、寺庙僧人常常到他人心中的神湖木格错和七色海参加宗教(放生、祈祷)活动。每年四月初八、十月初八是藏族同胞都要参加的传统的“放生节”。

当我站在蓝天白云之下,迷人的木格错湖边时,听到的是:海拔3850米到4000米的高原冰湖木格错将要修建一座60米高的大坝。水坝建成后水位将提升45米。扩大水面后,春天不再有那么多盛开的五颜六色杜鹃花,冬季不再有3个月的冰冻期。木格错将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天然湖泊。在由人调控的湖水中,冰湖中本特有的冷水鱼类的生存,会大受影响,也可能灭绝。靠从木格错流下来的湖水维系的另一重要景点七色海,枯水期要变成荒滩。下游的山溪、小河也会一个个干涸。

木格错建修大坝后还会危及到周边的环境,包括七色海、杜鹃峡、红海、无名峰、药池、方草坪、金沙滩等景点。危及到的建群树种,如云杉、落叶松和大量的高山植被。在木格错,以湖水为生的还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绿尾虹雉、斑尾榛鸡;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狼、岩羊、斑羚、马麝、鬣羚、黑熊、白臀鹿、血雉、藏马鸡等,以及名目繁多的两栖类和昆虫。亿万年来自然生态演替缓慢形成的风光、资源都将受到严重影响。而到目前为止,木格错这一冷水湖里到底都有些什么物种,有哪些鱼类,科学家们还没有做过全面考察。

其实,早在我们在走进木格错之前,一路上就看到了近10年来在瓦斯河、雅拉河、大渡河上修建的成串的小水电站及受它们的影响,一些天然热泉、温泉变冷,或正在萎缩和已经消失。

在木格错,我深深地被那里的野趣所打动的同时,听到的还有靠在木格错景区为游客牵马、提供便饭和提供帐篷住宿的雅拉乡三道桥村的藏族村民的担忧。藏民依玛拉姆担心建坝后,独特的景观消失了,中外游客就不来了,采药的地方也少了。另一位满脸憨厚藏民说,他也不知该不该相信“靠大坝旅游、水库旅游真能发展经济”?也许当地政府每年能有上亿元的财政收入,可能体现到他们牧民的身上吗?

三道桥村的村支书尽管也不太知道水坝是怎么回事,但他确信:“政府不会做对我们的发展不好的事。要建大坝一定是有道理的。有了工程,村里人还有了做工的机会呢。总之这种事不用我们来考虑。”

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主任谢凝高教授,在2005年12月31日召开的中外著名风景园林专家学术报告会演讲中说过:国家风景区是祖国壮丽河山的象征,国家文明的标志,是国家和人类最珍贵的自然和自然文化遗产,是具有保护性、公益性、展示性和传世性的人类瑰宝。当前,我国的风景名胜区一般都具有自然科学、自然美学和历史文化三重价值。自然科学价值包括地质、地貌、水文、生物、生态等科学价值。根据各种地貌形态的特征,通过区域乃至全球对比研究,可以得出某风景区地质地貌学价值属世界级、国家级或地区级的结论。生物生态学价值主要是指生物多样性及具有科学保存价值的濒危动植物栖息地。形象美是风景美的主体和基础,可概括为雄、奇、秀、幽、奥、旷等。以宏观的形象美为基础,相应地展现出中观、微观及各种美学元素,如色彩、线条、动静、音响等有机结合,构成各有特色的自然美学价值。根据中华民族悠久而传统的审美观,对山水自然美的评价,一般包括形象美、色彩美、动态美、静态美等要素。探究风景名胜区的保护与利用,要先从其具有的价值谈起。

木格错,是国家级的风景区,也是世界地震多发区。1955年曾发生强烈地震。当时所有的房屋都塌了。多年来,当地有震感的小地震不断,木格错将要建坝的坝址距离康定城只有21公里,一旦发生(或诱发)地震,贡嘎山上那一湖,一湖的水翻泻下来,给康定城带来的是灭顶之灾。而康定城,不仅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府所在地,更是那首脍之人口的歌中所唱的“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云哟……的所在地。
2003年6月25日,四川康定城内的金刚寺举办了有周围18个寺庙的活佛参加的大法会。金刚寺的布楚大活佛本在成都参与主持修订大藏经的工作,也特意赶回康定参加大法会。佛事完毕后,他听说我们是为有人因木格错建水坝而给上面写信的事而来的,颇为感慨地对我们说:庙子毁了能建,湖毁了就太可惜了。这个湖是神湖,保佑平安的。如果木格错上可以修水坝,其它的神湖上就都可以修水坝了。不吉利。

那天,在康定跑马溜溜的山边,几位头带着藏式头饰的老妈妈告诉我:几年前州政府为了扩大城市用地,曾要把穿城而过的雅拉河和康定河用水泥板盖住。工程才开始,咆哮的山水就把整个康定城都淹了,街上的水都有一米多深。那个“人定胜天”的疯狂设想,是被大水冲毁的。老妈妈们用她们的语言说:康定城处于高山之间,高原之上,四周有着成百上千的高原湖泊,每一条流下山来的河也都水流湍急而澎湃。当地人形容我们是顶着水坛子生活噻!

2003年6月和2004年7月,我两次到康定走近木格错。两次不同的是,2003年我采访康定县政协委员、南无寺法师多柱时,老人非常无奈地对我们说,他们已经被县州政府打过招呼“不能议论这件事了,政府有政府的安排”。而2004年,无论是县林局,旅游局的干部,还是当地群众看我拿着录音机的话筒就会马上围过来说:木格错要是修水坝,树、花都要被淹了,就没有旅游的人来了,最给当地老百姓带来实惠的旅游要是没有了,我们孩子上学的钱都没地方去挣了,怎么办?

甘孜州人大副主任、甘孜县大金寺的甲登活佛听说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更是把我们请到他的家里,一边往我们同行的每一个人的碗里倒着酥油茶一边说:神山神湖是不能动的,是我们敬重的圣湖,我们祈祷五谷丰登,那也是鸟类和动物生存的家园。甲登活佛说:开发水能资源,我们从没说不行。可像木格错这样的净土,在藏区不多了。康定是甘孜州人口最多的城镇,一旦出事就不得了。
  2003年,我是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平措汪杰先生在北京的家中知道木格错要修大坝的。那天,平措先生拿出那年5月19日他就此事写给温家宝总理的信和他同时转呈的甘孜藏族群众的来信。在平措先生充满了藏族风情的家里,他老人家向我们三个女记者平静地说着他的信:我认为群众的反映和要求是合情合理的。他们希望我这位一、五、六、七届甘孜州籍的全国人大代表,五、六、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人大民委副主任委员能向有关方面反映,以期引起必要的重视并能使这个问题得到妥善处理。
平措汪杰先生告诉我们,温家宝总理收到他的信后非常重视,即日便批示有关部门重新审核考察。国家有关部门在虽还是“非典”期间,仍然很快组成联合考察组前往甘孜。当地群众知道后相互传播着“要充分尊重专家意见,科学决策”这个让他们高兴的消息,对总理的关心充满了感激:

祖籍甘孜的平措汪杰教授说:“我是学天文和哲学的。整个地球如若不倍加保护的话,不知道我们的后代将生活在哪里。我们不能把这个丰富多彩的地球变成一片不毛之地,应当用长远的眼光看木格错修水库的事,我们不应当再为生物多样性的流失付更多的学费了。对木格错这样生物多样性如此丰富的地区,我们的研究还很不够,不能在还不认识它的许多宝贵价值的时候就把它给毁掉了。过去,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得不偿失的蠢事在西部发展中做了不少”。

2003年6月从木格错回到北京后,在我们的绿色记者沙龙上这个信息被很多记者得知后立刻被广为报道。遗憾的是,虽然温家宝总理指示有关部门重新考察。虽然国内外媒体都强烈呼吁留住神湖。可是重新考察后有关部门筹备开发木格错还在积极的进行着。

2004年4月6日,在康定县情歌大酒店召开的甘孜州水电发展形势研讨会上,有人传出这样的话:要把环保方面耽误的时间赶回来。那天会议的记录有这样一些发言:

“不要为自己(设)绊脚石,不要动不动就设自然保护区,如贡嘎山自然保护区等都属于人为造成的不利因素”;

“科学地规划设计‘风景名胜区’‘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并不是越多越好,甘孜州境内涉及两个省级自然保护区,金汤孔玉自然保护区是省林业厅批准的,与长河坝、猴子岩电站有关,莫尔多自然保护区是省环保局批准的,和丹巴、巴底电站有关,因此希望在州委、州政府的支持下,能尽量调整自然保护区的范围,使所涉及的电站工程区及库区在保护区之外,以免影响大渡河各梯级电站规划调整批复和长河坝的立项”;

“水电开发与生态保护很难兼顾,因为开发项目所在区域与自然保护区的冲突,延缓了开发速度,如木格错电站、仁宗海电站;我们应首先处理好开发与环境保护的问题,要在开发中保护,保护中开发,二者相得益彰;全县总的经济发展与水电的发展关系是紧密相关的,我们要尽快将我们的资源优势转化为资本”;

“征地移民工作繁琐复杂,耗费时间长,特别是长河坝今年底五通一平动工,时间很紧,若按常规程序办理征地移民手续,显然不可取,希望甘孜州政府及有关部门特事特办,给予更大的支持;因为调整电站开发环评,而项目开发规划涉及保护动物、植物、梅尔多神山等,故没有通过。希望州、县两级政府能够调整规划,使开发项目能够尽快上马。同时认为自然保护区没有必要规划得那么大,应该让保护与发展‘两不误’;努力降低政府成本(简化土地、环保、水保审批手续),合理办公,以改革的精神和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打民族牌,算政治帐,政策是有针对性的,是可调节的”;

面对一些地方政府官员的上述认知和作为,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主任谢凝高教授说:我国建设部颁发的《风景名胜区暂行管理条例》已“暂行”20年了,应赶快建立国家遗产保护法。世界其他国家一般建立国家公园后,很快就立法;有的同时立法;有的是先立法,后建国家公园。而我们有的决策者,片面错误的定位于“旅游经济开发区”,把保护性变成开发性,公益性变成公司私有性,展示性变成经营性,甚至出让变相出让风景资源及其土地。毁景牟利,把传世性的遗产毁于一旦。

两次木格错之行我拍回来的照片除了在媒体上刊登,也通过E-MAIL发给了朋友们。每一封回信都无不为那里的美丽而动情,每一位朋友也都开始和我一起为那里的明天深深地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