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上旬,记者带着这个问题来到了太湖岸边的江苏省宜兴市。
8月7日深夜,记者驱车沿太湖岸边走了两圈,看到几乎所有被关闭的污染企业厂区都漆黑一片,并未发现人们传说的白天停产,夜里偷着生产的现象。
但知情人透露,这种“正常”现象仅限于沿太湖岸边几个乡镇,这一次光周铁镇就关了一百多家化工厂,周铁镇的镇长和环保局的五名干部受到了处分,环保执法力度是前所未有的。但在距太湖较远的乡镇,一些化工厂仍在生产,仍在排污。这些未经任何处理的有毒工业污水,经隐藏在杂草丛中的暗渠排进西 河最后汇入太湖。
第二天,在知情人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宜兴市新街办事处辖区的陆平行政村塘南自然村,这里距太湖约20多公里,这个小村地处紫云山下塘南河畔,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全村70多户,250多口人。离这里不远就是新石器遗址,上万年前就是人类最适宜生存的地方,自从八年前上游建起了几个化工厂后,河里的鱼虾死了,鱼塘里养的鱼不能存活,由于地下水严重污染,这个村近年来有一半家户有过癌症病人,一位老者扳着手指极其痛苦地数道:“从前年起,潘国庆,58岁。钱碗勤,50岁。章志福,46岁……,你看看,得癌症死了的人全不过60岁。我们每天在吃毒水,(这些企业)真是丧尽天良啊。”
在村民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村边附近的一条通往太湖的人工运河边,只见一股冒着泡沫的褐色污水,带着刺鼻的气味从草丛中的水渠里往河里淌流,运河上漂了一层蓝藻,恶臭难闻。村民们告诉记者,几年前,这河沟里全是鱼,刚开始人们不知道,河里有鱼浮起来,有的还没死,几个小孩子的跳下去抓鱼,结果回家后全身红肿,送到医院才知道中毒了,自那以后,这河里就再没鱼了。
为了找到污染源,记者在覆盖污水的杂草和芦苇中艰难前行。记者在污水渠边见到一位为苗圃工人做饭的中年妇女,一听记者是来调查污染源的,她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这渠里的水臭的不得了,连衣服也不能洗,淘米洗菜要到附近一家停产了的厂子里挑,污水昨天下午还放来着,今天就没有了,最近听说有环保检查,上游的‘毒厂’大部分是晚上往下放毒水。”
直排太湖支流的“毒水”来自油漆桶清洗厂
8月8日傍晚,记者果然在这条小渠边等到了上游放下的“毒水”。这些带有很强刺鼻气味的工业废水,呈褐色。老乡告诉记者,这里放养的鸭子,一游了这种水,腿上的毛就都掉了。于是记者打着手电沿隐藏在草丛中的暗渠一路上寻,几次陷入污泥里,特种兵出身的记者小任,双腿被芦苇划破多次,污水一浸,马上红肿起来。在沿着草丛中的暗渠前行大概三四里地后,记者终于找到了一家没有任何厂名厂牌的工厂的围墙,一股带刺鼻气味的化工污水正顺暗管往外排。
8月9号下午,记者走进了这家大门紧闭,类似仓库的油漆桶清洗厂。
记者走进大门,一股刺鼻的化工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眼都睁不开,气都喘不过来。这个无名厂的厂区很大,四处码放着各种回收来的油漆桶和化工原料桶。靠近后墙边的一个车间正在生产。走近一看,工人们正在清洗装过油漆的油桶,他们往桶里放一种化工品,再加水和石籽,在专业设备上高速旋转,之后,将油桶里的污水排入旁边的污水池中。知情人告诉记者,满池的污水都是在夜间偷偷排出厂外,这种含有大量苯的污水沿暗渠流入塘南河、西 河,最后汇入太湖。
老板企图用金钱摆平记者
就在记者在清洗油漆桶车间调查之际,一个自称是当地陆平村治保主任的中年男子骑摩车赶来,查验记者身份。随后,该洗厂老板尹利军开着一辆白色广州本田车赶到,尹老板称,他们的油漆桶清洗厂通过了宜兴市里的环保评估,取得了环评报告,并领取了营业证,手续齐全,营业证正在工商所年检当中,放在工商所。
记者:“你们的污水排到了哪里?”
尹老板:“我们厂的污水不外排。”
记者:“不外排,怎么处理的?”
尹老板:“都蓄在这个池子里。”
记者:“水池满了怎办?”
尹老板:“沉垫后反复使用。”
记者指着墙外正在流水的排污口,和所取水样人让尹老板看。“这怎解释?”
己经被记者追问的无话可说的尹老板,不得不承认他们趁黑夜往太湖排污水的事实。之后,尹老板和专门前来对付记者采访的村干部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强留记者吃饭,并一再要求记者到他办公室单独谈谈。手里不时攥着从裤兜里露着头的整捆百元人民巾,被记者严辞拒绝。最后,他开车追随记者许久,直到记者警告他再这样下去要打110才离开。
知情人告诉记者:“宜兴市有几百家油漆厂、每天有几万只使用过的油漆桶要洗,清洗油桶要使用毒性很大的清洗药剂,加上清洗下的大量残留油漆污染十分严重,一些执立法部门,和当地政府只是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上面来查,也是私下用钞票摆平。近一个时期以来,经常有人来查,一直未能取缔,用的就是他们自己经常使用的的老办法,那就是拿钞票说事。”
“我们厂百分之两千不排污……”
距离这个清洗油漆桶厂不远的上游是宜兴市新街办事处最大的企业——中港合资江苏宏盛化学有限公司的化工油漆厂,这家油漆厂的后面就是紫云山茶场的茶园,记者在厂后面搜寻了几个来回,未能找到排污口,正在茶场干活的一位茶农告诉记者:“我们也纳闷,这么大一个化工厂,没见过排污口,只闻见臭味,不知道他们把污水排到哪儿了?”
另一位茶农则告诉记者:“我在油漆厂干过的,油漆厂生产的工业废水量不太大,但肯定有的,他们的主要原料是苯,毒性大的不得了,他们院子里肯定有个池子,平时把水蓄起来,一下雨趁机往外放,一般情况下查不到的,都渗到地下了。我们这一带是红胶土,地下水应该是甜蜜蜜的,可是几年前就不能吃了,地下水全污染了”。
根据茶农的指引,8月9日傍晚记者来到了这个宏盛化工厂,被门卫以老板不在,化工重地,未经许可不得入内为由挡在了大门外。
8月10上午,记者再次来到了宏盛化工厂,见到了中港合资江苏宏盛化学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董青湘和负责生产的潘厂长。
董总告诉记者:“我们是加工油漆的,加工懂吗?就是把买来的半成品原料搅一下,工艺很简单,是百分之两千不产生废水的,你们记者不懂。”董总还让潘厂长领记者去车间参观。
在潘厂长的带领下,记者参观了这家化工厂的生产车间。最后在记者的一再要求下,潘厂长很不情愿地领记者来到了化工厂东北角,这里有一个厂用于盛工业废水的水池。
记者在这个盛满工业废水的大水池旁看到,周围没有任何哪怕是简单的污水处理设备,该水池能盛上百立方米的臭水,它的排污口直通墙外,废水一满,或下大雨,全院的雨水全部聚集于此,盛满工业废水的水池就会被雨水自然清洗干净,平时被烈日暴晒蒸发后的高浓度工业废水就会顺渠而下,经西 河汇入太湖。
这位信誓旦旦,一路夸夸其谈的潘厂长,面对厂外一大片被工业废水浇死的草地和地面上残留的工业废水,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宜兴市新街办事处,记者还走访了无锡市新时代漆业有限公司等几家化工企业,均没有见到任何工业废水处理设施,所有废水全部靠自然渗漏和大雨冲刷直排太湖。而这些被当地称作环保过关的化工厂,在宜兴市还有几百家。
记者手记:
按照环保法规要求,这些化工厂在设计、施工时,必须实行环保设施与生产项目“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实现“三同时”后达到厂内闭路循环,零排放。而在宜兴市能达到这样标准的化工厂屈指可数,大部分化厂企业,在没有任何环保设施的情况下,生产运行多年,成为宜兴市的经济支柱。那么这些污染企业是如何通过环保验收?这样一个直接污染太湖的污染大市,又是如何成为全国环保示范市的?这是令人费解的悖论,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相关链接:江苏新规:企业恶意向太湖排污将受百万元重罚
今年5月底至6月初,因重污染造成的太湖蓝藻爆发致使江苏省无锡市发生了水危机,上百万人的饮用水受到严重威胁。
6月,江苏省修订新规规定,企业恶意向太湖排污将面临百万元重罚。
新修订的《江苏省太湖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草案)规定,江苏太湖流域的企业如恶意向太湖排污,罚款上限将由原来的20万元提升到100万元。
《条例》(草案)还规定了生态补偿机制,苏州、无锡等辖区范围内污染造成另一方受害的,责任方人民政府将向受害方人民政府作出补偿。
面对严峻的太湖水污染防治形势,江苏省实施了11年的《江苏省太湖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中的一些条款已经滞后。比如,原《条例》规定,故意向太湖倾倒剧毒废液废渣、含病原体污水和酸碱液,处以10万元以下罚款。这些惩罚的标准较低,起不到“以法治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