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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30

[深度]怒江水电开发:徘徊在环保争议与发展压力之间
章轲 文/摄
  2008年国家公务员的试卷上,“怒江建水电站的争议”成了申论的重要试题。自2003年起,怒江水电开发已经争论了4年有余,成了环保与发展争议的标志。
  不过,怒江地方政府不愿意继续停留在无果的争论上,贫困给他们的压力已经超过了环保的压力。
  2007年12月27日,云南怒江畔。《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参加的“江河十年行”采访团巧遇怒江州州长侯新华。侯新华表示,怒江州将坚定不移地建设“国家级水电基地”,实施“矿电经济强州”战略。
  今年年初,针对外界对怒江水电开发的质疑,侯新华公开表示:“怒江人民有着脱贫致富的强烈愿望,已经初步具备了改变家乡面貌的能力,我们拥有建设新农村的权利。”
  《第一财经日报》在怒江沿岸采访时注意到,在脱贫与环保间摇摆多年的怒江水电开发,正试图冲破种种困扰,强势前行。

  欠开发的贫困

  西南边陲的怒江大峡谷,冒着随时有滚石下坠的危险,沿着狭窄的山路一直往北走,就到了一个小山村。村头是一所小学,一所只有6名学生和1名老师的学校。
  孩子们都很穷,身上衣衫单薄;4个孩子穿着破旧的拖鞋,2个孩子甚至连拖鞋都没有,赤着脚。
  他们喜欢站在教室的墙根处晒太阳,接受一点太阳的温暖。
  怒江州州委书记解毅称,全州1170所学校中,一个老师一个学校的就占了一半。“‘九五’期间,全州贫困人口有22万,到了‘十五’末期贫困人口有27.53万,而且还在增加。”解毅称。
  按照国家最新的贫困线标准,怒江州农民人均纯收入低于882元的贫困人口还有27.53万人,低于637元的未解决温饱的人口还有13.38万人,分别占全州农业人口的60%和33%。全州有12.7万人需要易地安置,有4.5万特困户居住在茅草房内,占全州农户总数的47%。全州4县(泸水、兰坪、福贡、贡山)无一例外地戴着“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的帽子。
  说到贫困的原因,怒江州政府给记者提供的材料将其归纳为两点:
  首先是自然原因。沿着怒江前行,记者发现,由于两岸山势陡峭,当地百姓不得不在悬崖绝壁上生产和生活。“家在这边住,田地在江那边,过溜索去种地,然后又背回来。”解毅介绍说,全州粮食平均亩产才101公斤。
  更可怕的是,陡坡耕作造成了大量水土流失和生态破坏。据怒江州统计,目前全州1500米海拔以下的森林已荡然无存,1500米到2000米之间的植被也破坏严重。全州水土流失面积达3933平方公里,占全州国土面积的26.75%。地质灾害隐患处达600多处,滑坡、泥石流、山洪等自然灾害年年发生且愈演愈烈。
  据说,一位领导到怒江了解情况时,曾感叹道:“怒江人民不是在种粮食,而是在种灾难!”如果不改变发展模式,不进行产业结构调整,仍然靠农耕和生态掠夺,怒江的人和自然都会越来越贫困。
  其次是政策原因。保护区面积占全州总面积的近60%。“有树不能砍、有山不能动、有水不能用”,怒江人民失去了生存和发展的依靠。而投入方面也严重不足。据统计,建州50年间,国家对怒江的投资累积9.7亿元,仅够发工资,造成缺路、缺电、缺水、缺医少药,老百姓缺少最基本的公共服务。
  “基础设施和社会事业如果要达到全国平均水平,至少需要500亿元的投资。”侯新华说。

  守着“金饭碗”的痛楚

  让怒江人感到更为困惑的是,尽管这里是全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但又是资源最富集的地区之一。
  这里有世界级的水资源。水资源占云南省总量的47%,水能资源可开发装机容量达4200万千瓦,为全国六大水电基地之一。仅在怒江中下游水电开发装机容量就可达成2132万千瓦。
  除此之外,怒江还拥有世界级的矿产资源,目前已探明的有锌、铅、锡、金、钨等28种矿产,294个矿床(点),仅兰坪金顶凤凰山3.2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就蕴藏着铅锌矿1432万金属吨,占云南省铅锌矿总储量的68.5%,潜在经济价值高达1000亿元以上,是我国目前已探明储量最大的铅锌矿床,也是世界特大铅锌矿床之一。
  怒江人“金饭碗”上的另一颗明珠则是丰富的旅游资源。怒江州地处“三江并流”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世界自然遗产的核心腹地,并戴着“三江并流”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和“中国大香格里拉生态旅游区”两顶桂冠,自然景观奇特壮丽,生物资源多样。
  张何仁是云南怒江电网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他认为,怒江最具比较优势的资源就是水电和矿产。“怒江需要发展,最根本的出路就是要充分开发利用这两大优势资源,把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
  不过,由于怒江开发迟迟不能展开,云南怒江电网有限公司成立几年来的主要工作是建电网。据称,目前怒江全州已经拥有110千伏线路665.7公里,110千伏变电站6座。
  张何仁还小试了牛刀:2006年上半年,以小水电为切入点,发展矿电经济,转移农村劳动力2万多人,实现就业1万多人。投资增长161%,GDP增长17%,地方财政收入增长49%。
  怒江州政府提供的一份材料上这样表述:
  “为了怒江早日摆脱贫困,怒江州有过‘以粮为纲’的沉痛教训,也有过‘以林为主’的有益尝试,也曾经试图通过畜牧业、旅游业求发展的探索。但都因多种原因未能取得积极成效。”
  这份材料还认为,怒江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保护和恢复生态的问题,还有拯救生态的问题。“开发怒江水能资源,对治理怒江流域的生态恶化,具有关键的意义。”
  2007年初,怒江州提出了自己的发展思路。据侯新华介绍,怒江州提出了“三大目标”:构建国家级水电基地、国家级有色金属基地、打造“三江并流”怒江大峡谷知名旅游品牌。以水电、矿业和旅游开发为主线,扎实推进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
  怒江水电开发再次提上日程。按照云南省有关部门提出的规划,怒江中下游干流实行大规模梯级开发,规划2015年至2020年开发马吉、亚碧罗、赛格、碧江等7座水电站,2030年前将其余6座开发完毕。届时,年发电总量可达1029.6亿千瓦时,每年可创造价值342.3亿元,每年至少可增创国民生产总值5158亿元。

  怒江水电开发之争

  怒江急于开发水电资源其中存在着巨大的经济利益。
  怒江州算了这样一笔账:13个梯级电站的开发,总投资896.5亿元,如果2030年前全部建成,平均每年投入30多亿元,国税年收入增加51.99亿元,地税年收入增加27.18亿元。巨额投资将扩大就业。据统计,电站建设每投入20万元,就带来一个长期就业机会,896.5亿元的总投资,可带来448250个就业机会。巨额投资还将带动地方建材、交通等二、三产业的发展,带动地方GDP的增长,促进财政增收。
  不过,尽管怒江州“十一五”规划提出了“矿电经济强州”的战略,决心开发水电,尽管云南省“十一五”规划也提出了“加快建设澜沧江、金沙江、怒江三大水电基地,把云南建成以水电为主的全国优质能源基地”的目标,但在国家层面上,“开发怒江”并没有找到纲领性的依据。
  国家“十一五”规划只是要求,“在保护生态的基础上,有序开发水电。统筹做好移民安置、环境治理、防洪和船运。建设金沙江、雅砻江、澜沧江、黄河上游等水电基地和溪洛渡、向家坝等大型水电站。”
  2004年,国家发改委曾向国务院报送了《怒江中下游水电规划报告》。不过,国务院批示,“对这类引起社会高度关注,且有环保方面不同意见的大型水电工程,应慎重研究、科学决策。”怒江水电开发被搁置。
  但几年来,有关怒江水电开发的争论一直不断。
  中国工程院院士陆佑楣此前表示,怒江干流水量丰沛而稳定、河道落差大,进行水电开发具有地形地质条件好、移民少等优势。只要在开发中重视环保问题,坚持科学的开发模式,资源开发与环境保护是可以实现双赢的。
  “建水电站,受益最大的确实是企业。”华电云南发电有限公司总经理郭世明称,怒江项目拖到现在,受损失的也是企业。据悉,近年来,华电已向怒江项目投入2000多万元。如果项目不能开工,所有的投资都打水漂了。
  在反对怒江建水电站的阵营中,站在最前排的是一个女人——2007绿色中国年度人物、北京绿家园负责人汪永晨,她也是被“江河十年行”项目组组长萧远称为“对水电开发商最具杀伤力”,也是“最需要保护”的人。
  四川地质公园地质遗迹调查评价中心总工程师范晓从专业的角度,认为怒江上不应该开发水电。他举例称,怒江河谷正是沿着怒江大断裂带发育的,而且成了我国最重要的地震区之一。怒江由中游向下游地震活动逐渐趋强,包括红河与怒江之间的区域,在1458年至1978年的518年间,有记载的6级以上的地震16次。另一方面,众多水库尤其是高坝大库建成蓄水以后,在这种断裂活动本来就很强烈的地区,更易诱发地震。
  据了解,我国目前缺乏怒江河谷重要活动断层的基本观测数据。关于断层活动对梯级大坝的影响,以及水库蓄水后诱发地震的潜在危险,也均未在怒江水电开发规划中作出应有的评估。
  “无法回避的是,不少水电大坝的库区移民,不但没有脱贫致富,有些反而还更加贫困。”范晓称,水电开发商如果视公共资源为私产,通过损害公共利益来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就应该受到法律和社会公义的约束。


汪永晨:我们不是“反坝”人士

章轲 文/摄

  尽管2007年绿色中国年度人物、北京绿家园负责人汪永晨很不喜欢有人将“反坝斗士”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但说起水电开发和建水坝,没有谁不会将汪永晨拉扯进来的。
  2007年12月28日,在云南大理至昆明的高速公路旁,借参加“江河十年行”之际,《第一财经日报》与汪永晨有了以下的对话:
  《第一财经日报》:你觉得目前我国在水电开发上存在哪些方面的问题?
  汪永晨:首先是公众知情与参与的问题。水电开发项目首先要公示其环评报告。现在的水电开发经常是专家和工程部门的人说了算。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在江河开发的过程中,生物多样性、民族文化的多样性等问题不是一个开发部门能了解和把握的。所以我们主张公众参与,目前很多大江大河的开发,公众参与程度还差得很多。
  造大坝还会对生物多样性形成破坏。比如,水坝会淹掉很多土地,抬高水位,原来激流中的鱼,变成水库中的鱼,其习性就会改变,形成的削落带也容易造成滑坡和暗涌。如果因为水电不烧煤,不排放二氧化碳,就认为是清洁能源,这是一个误区。
  第三是对移民的不公平。像怒江这样的开发,很多老百姓并不知情。比如,这次去小沙坝,包括我们2006年做100个村民的调查,没有正式渠道告诉他们,水电站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像小沙坝,村民们被从原来很富庶的地方搬到一个新村,没有院子,不能养猪、羊和牛,果树也不给予合理的经济补偿。一棵芒果树一年收入400~500元,现在200元赔偿就算完了。所以这种对移民的不公正是目前水电开发的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第一财经日报》:那么你觉得,在西南地区,哪些水电站是值得建的?建的道理又在哪里?
  汪永晨:怒江里有一些支流,这些支流上可以开发小水电。此外,如果像二滩水电站,水的流量合理、工程方式合理、移民又不多,对干旱河谷起到一定作用,起码不像一些大的水利工程那样产生巨大的生态影响。
  但目前小水电站的开发是无序的。不是说哪个电站好,哪个电站不好,其实所有的水电都是应该在环境影响评价、公示,在公众参与的情况下,才去开发。
  《第一财经日报》:但是给外界的感觉是,只要建水电站,你们都一概反对?
  汪永晨:其实,说我们反对建坝的人,并没有认真听我们的意见。你可以看任何一篇我们的文章,都没有说反对在怒江上建水电站,而我们提到的是要公众参与,要公示环评报告。
  我觉得是他们心里有问题,谁只要有不同的意见,就给你扣上“反坝”的帽子。我觉得,现在媒体可以有多种声音,我们的NGO可以起到监督作用,这是社会的进步。不能当有不同意见的时候,就被封为反对什么,这是不尊重别人的权利。
  《第一财经日报》:一些NGO与国际组织包括各种各样的基金会联系密切,包括做的每个项目,都要按照基金会提出的要求来做的?
  汪永晨:我们在有关水利项目上,没有得到任何国际组织的资助,我们所有的活动都是AA制,“江河十年行”倒是得到了中国环境文化促进会的支持。
  《第一财经日报》:从目前来看,一些地方政府开发水电一个最常用的理由就是,当地经济发展落后,发展水电将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可以增加收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状况。撇开这一点的话,从你们的角度,他们应该有怎样的发展思路?
  汪永晨:我觉得应该是一种可持续的发展。因为像这样的水电开发,所发的电与水电站存在的价值是不成比例的。产生的电力在全国资源比例中所占的份额是非常小的。可是我国目前只有最后的两条生态江,怒江这里有22个民族,有6个宗教,他们都和谐相处。怒江有历史与文化的长廊,有生物多样性的长廊,可以通过发展旅游业等产业,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