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频遭咸潮袭击 珠三角地区面临水危机

来源:广州日报2007年2月6日

http://news.eastday.com/c/20070206/u1a2612087.html

　　“水为财”，广东人似乎从来没有为水发过愁。背靠着珠江，人均水资源量是全国的1.7倍，长期以来广东人养成了用水大手大脚的习惯。

　　一次在山西大寨召开的会议上，广东的与会人员天天冲凉，有时一天甚至不止一次，用去了许多山西人视若珍宝的水，弄得人家都有了意见。

　　但进入21世纪，愈演愈烈的咸潮让广东人也第一次品尝到了守着珠江河也有缺水喝的苦涩。2006年，仅次于三峡水电站的龙滩电站提前两个月蓄水，水利部门干预了国家重点工程的水电站蓄水，这在新中国的水利史上是第一次。珠江也在2006年实现 

了骨干水库的联合调水，这是中国在流域管理上的一个里程碑；这一切都为了应对：珠江水危机。

　　目前，北江出现了4.3米的历史最低水位，长江出现140年来最低水位，洞庭湖一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湖底，黄河断流……中国似乎遇到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水危机。在联合国刚刚发布的《2006人类发展报告》更是预言，缺水将直接影响到5.38亿中国人的生活。

　　近年来，我们采取了许多措施保护水资源，但中国的水危机还是愈演愈烈，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是干旱？是污染？还是水利工程太多？是天灾还是人祸？为此，本报记者赶赴珠江、长江和黄河流域，对中国的水危机现状进行全面的调查，以期解开其中的迷局。

　　今天推出珠江篇。

　　1月17日，广东珠海磨刀门水道，珠江最大的入海口，在珠江最南的取水点广昌彻底被咸潮攻克后，平岗成为了珠海和澳门的主要取水点。珠海供水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平岗取水点录得了每升水中氯化钠的含量为4000毫克，即是盐度达到了4000度，远远高于国家供水标准的250度。在天文大潮的响应下，咸潮再一次逼进珠三角。

　　与此同时，在广州天河北的珠江水利委员会里，珠江委副主任崔伟中显得成竹在胸，他告诉本报记者，“从上游水库调下来的淡水正在路上，两天后就到入海口。”这些淡水从天生桥水电站出发，一路经过岩滩、龙滩，在一千多里的珠江上行走了7天。两天后，平岗取水点的含氯量迅速降低，源源淡水输送到南屏水库。

　　梧州水位仅1米高，广州长堤水位1.9米高，而珠江入海口海平面的水位3.6米，海水倒灌，咸水入侵

　　接下来的日子里，绝大多数的珠三角人并不知道他们又经历了一次水危机的考验。老人们仍然一如既往地在茶楼里叫上了一壶铁观音，悠闲地品着早茶；由于冷空气的南下，广州气象台发布了今年首次橙色寒冷预警信号，但绝大多数人仍然每天都要冲凉，这并没有真正拉紧广东人的关小水龙头的意识。

　　生活在珠江入海口的人对于咸潮并不陌生，崔伟中记得，在小时候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妈妈总是交代他不要到海边的沟塘里洗毛巾，因为那样毛巾容易烂，崔伟中从那时就知道了毁掉毛巾的力量来自咸咸的海水。然而直到他成为一名水利工作者，才真正体会到咸潮的力量。

　　从河海大学毕业以来，崔伟中已经干了25年水利工作，但他清楚地记得2004年3月的那一天，梧州水文站报来一个最新的流量数字：851立方米/秒。“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851立方米每秒只相当于正常枯季流量的1/4左右。”崔伟中告诉记者。

　　有着百年历史的梧州水文站是珠江上最具代表性的一个水文站，记录着珠江水量最丰富的干流西江进入广东的流量，是枯水期进行珠三角预测预报的关键水文站。珠江水利委员会防汛抗旱办副主任宾放给记者算了一下，“那时梧州段面的水位仅一米高，广州长堤附近珠江的水位约有1.9米，而珠江入海口海平面的水位约有3.6米，海水倒灌，咸水入侵，事实上那时广州人每天看到的珠江水已经是咸水了。”

　　从2003年起，咸潮一年比一年来得早、来得猛，珠海、中山、番禺都深有体会

　　珠江委水文局副局长刘智森的记事簿上记着这几年因为咸潮入侵导致珠澳供水系统不能取水的天数：2004年138天，2005年88天，2006年38天。

　　最先告急的是珠海，最先失守的是珠江入海口最南端的取水点广昌泵站。这个珠海自来水公司的取水点最高峰时盐度达到13000度，舔一舔抽上来的水，咸得舌头长时间缩不回来。

　　2005年12月，珠海全市有效库容仅剩1400万立方米，只能维持一周左右的正常供水。珠海自来水的咸度一再上调：从国家标准的250度调至400度最后直至800度。珠海市政府宣布对园林和小区的绿化用水，洗车业、桑拿等特种行业暂停供水一周。珠海的板樟山上到处可见上山取泉水的市民，城里的桶装水几乎卖断了货。

　　中山市也陷入危机。用水量较大的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制造、金属制品、纺织服装等产业直接受到冲击，一些企业不得不面临停产。一家以生产塑化原料、树胶制品为主的大型企业告诉记者，虽然投资200多万元启用了咸水淡化设备和储水槽，但企业还是面临减产，日损失就达几十万元。

　　令人担心的是，从2003年起，咸潮一年比一年来得早、来得猛。

　　守着珠江、生活在岭南水乡的广东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水危机的到来

　　2006年2月，番禺人遭遇连续十天的间歇性停水，停水时间从晚上9时到第二天的早上8时。番禺的各个小区都张贴着停水通知，受影响最大的是习惯了晚睡晚起的都市白领们。

　　用水紧张只是一方面，咸潮更是健康的大敌。首先心脏病和肾病患者就受不了，还有一些人会拉肚子。从流行病学观点来看，采用高盐供水的居民循环系统发病率偏高。据华东师范大学河口所与上海自来水公司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调查，基本不受海水入侵影响的上海闵行区，人口死亡率中占第一位的是癌症，第二是循环系统疾病。而常受海水入侵影响较严重的吴淞区，癌症排在循环系统疾病后，退居第二位。

　　守着珠江、生活在岭南水乡的广东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水危机的到来。

　　咸潮是水资源枯竭的一个表象。专家们把咸潮的愈演愈烈首先归结为干旱。在刚刚结束的国际可持续与安全供水的大会上，香港的一位专家指出珠江流域一般30年一旱，一旦有干旱就是3~5年连续性干旱，从2004年开始，珠江流域正在经历这样30年一旱的历程。从2004年至2006年干旱已经持续3年，2007年的形势同样不容乐观。

　　但并不是所有的原因都可以归结于干旱。珠江水利委员会副巡视员王晋告诉记者：“目前珠江两岸，特别是珠三角对水资源的实际社会需求量已经超过了水资源的承载量。以珠海和澳门供水为例，珠澳供水体系的蓄水量是2900万立方米，10年前，每天的消耗量是10万立方米，那么咸潮来的时候可撑300天，所以供水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每天的需求量是100万立方米，这样只能供应30天，一般情况下，咸潮的影响时间为100~120天，当然就撑不过去了。”

　　珠江在干流上就有大型水电站9个，加上支流，大大小小的水电站共有8万多座

　　根据珠江委提供的数字显示，随着经济发展和人口的增加，珠江两岸居民生活用水量直线上升：1993年，居民生活用水是26亿立方米，2000年上升到60亿立方米，到了2004年更猛增到122亿立方米。“以前东江是不缺水的，但随着经济的发展，用水量的增加，东莞、深圳、香港，包括广州部分地区都要用它的水，现在需求已经超过了东江的供水能力。”

　　参与“抢水”的还有珠江上游的各级水电站。宾放向记者回溯珠三角咸潮的几次高峰似乎都与几大水电站的下闸蓄水暗合。1992年，珠三角首次出现大型咸潮，当年岩滩水电站下闸蓄水；1998年，咸潮再临，正赶上天生桥水电站一级下闸蓄水，“应当说，大型水电站在枯季的蓄水直接使下游来水偏枯。”宾放说。

　　据统计，珠江在云南贵州广西广东干流上就有大型水电站9个，加上支流，大大小小的水电站共有8万多座。“当时水比较多，没把它当成问题，水电站的功能和效益就是发电。为了发电，通常是电在调水，而不是水在调电。现在到了对规划进行调整，合理利用这些水的时候了。”王晋告诉记者。

　　“珠江的降水时空分布极不均匀，如果说水库解决的是降水时间的不均，那么空间的不均只能用调水来解决。”在两次应急性千里调水，补淡压咸之后，珠江水利人在寻求一种长效机制，珠江骨干水库调度就是这种机制的起步。

　　珠三角绝大部分为河道取水，一旦遇到枯水咸潮或突发性水体污染时，对供水体系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打击

　　从2006年9月起，贵州天生桥一级、岩滩、百色、飞来峡及珠江三角洲当地水库开始拼命蓄水，提前为最艰难的12月至2007年2月的调水和补水做准备。通过采用以天生桥一级为主，龙滩服从调度，岩滩反调节，百色、飞来峡配合的调度方式，控制梧州流量不少于1800立方米/秒，压制住了咸潮。进入2007年1月1日，珠江骨干水库调度正式进入关键期，2007年1月1日至10日，梧州站平均流量达2222立方米/秒，比去年同期增加超过30%，虽然今年的咸潮强于往年，但一直确保了珠海能抽取到优质淡水。“我们采取‘月计划、旬调度、周调整、日跟踪’的方式，同时不断优化调度方案，取得了骨干水库关键调度期的良好开局。”崔伟中告诉记者。

　　可以看到，由于珠三角的供水方式绝大部分为河道取水，一旦遇到枯水咸潮或者突发性水体污染时，对于供水体系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打击，就如松花江污染导致了哈尔滨市断水的重大事件。骨干水库调度方案可以压咸潮，保珠三角的供水，但目前的骨干水库高度并不能解决珠三角供水体系的脆弱。

　　“我们应对咸潮目前主要做的是扩大当地库容，取水口上调以避开咸潮和大范围的统一调水，但我们清楚地认识到远水解不了近渴，目前上游四大骨干水库距离下游调水时间长达3天以上，对发生在西江中下游及珠江三角洲的突发性水污染事故显然无能为力。”王晋向记者表达了他的担心。

　　在这种情况下，大藤峡水利枢纽规划在被搁置十年后重提，并日渐清晰。“大藤峡水利枢纽对于珠江的作用就好比三峡对于长江，小浪底于黄河。”宾放告诉记者。规划中的大藤峡水利枢纽位于珠江流域西江水系黔江河段广西桂平县城上游约12公里处，是一座以防洪为主，发电、航运、水资源配置并重，兼顾灌溉的流域控制性骨干工程。目前大藤峡水利枢纽的前期工作已经启动。

　　龙滩电站提前两个月蓄水

　　中国水利史上首次干预大型电站蓄水 2.6万移民搬迁保1500万人吃水

　　2007年1月15日，在最近一次寒流到来前，广西河池市天峨县向阳镇农民黄振民一家搬进了新盖的移民房。

　　黄振民的新家建在一片海拔约500米的平坦山坡地上一个叫纳念的地方。就在15公里外，被称为天峨县鱼米之乡的向阳镇已经成为龙滩水电站的库区，被滔滔珠江水所淹没。

　　龙滩水电站建在珠江上游红水河上，是西部大开发标志性重点工程，装机容量仅次于三峡水电站。因为这个庞大工程在去年9月底的提前蓄水，黄振民等8354名天峨县的水库移民不得不提前两个月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由于连绵的阴雨和打地基的不易，和许多移民一样，黄振民一家在临时搭建的屋棚里住了两个多月。而在十几公里外的龙滩水电站工地上，隆隆的机声中高挂着“立下军令状，奋战50天全面完成搬迁任务，保证电站按时下闸蓄水发电”、“建龙滩精品，铸世纪丰碑”等红色大幅标语。

　　住在简易的屋棚里，黄振民很乐观，他说：“书记(村支书)说了，这是为了国家的需要，局部利益要服从国家的大局。”但是和黄振民一样，库区的移民们并不清楚这一次他们牺牲的局部利益要保证的是什么，他们并不清楚这提前蓄水的两个月时间，保证的是红水河下游——珠江入海口1500万珠三角人的用水。

　　调度龙滩提前两个月蓄水

　　2006年初,当龙滩水电站按原定建设计划正筹备于11月份开始下闸蓄水,库内水位将从290米高程蓄水至330米。消息传来后，珠海的官员坐不住了，珠江委的专家们也坐不住了，因为龙滩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水电站。这个西部大开发重点工程的规模是“亚洲第二，华南第一”，仅次于三峡水电站的大型项目。龙滩蓄水后将一口气吃掉珠江上游48亿立方米的水，也就是在截掉上游48亿立方米的水量后，珠江水流才能保持正常的流量通过龙滩大坝流向下游。

　　如果龙滩在11月的枯水期蓄水，仅以广州番禺为例，番禺取水口取不到淡水的日子将从30%增加到70%，也就是每个月有21天将取不到淡水。

　　珠江委的专家在经过精密分析计算后，拿出一个方案：为了保证珠三角春冬季的供水，建议龙滩蓄水时间提前至9月底，抓住红水河“汛期的尾巴”。因为9月份水量相对充沛，而9月底还有可能会有台风，这样可以更快更有效地收集到水，从而把河流断流的时间缩短在15至20天内。

　　这个方案要同时解决下闸对下游用水的影响和大坝及导流洞闸门的安全等因素，困难相当大，但几经科学论证的珠江委还是果断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开首次干预电站蓄水先河

　　珠澳两地连续数年受咸潮侵袭惊动了党中央、国务院，温家宝总理亲笔批示，要求尽早解决珠澳供水“咸潮问题”。国务院同意了方案，下属近十个部门召开了协调会，为了保证珠澳和珠三角的供水，中国水利史上开启了第一次干预大型电站蓄水的历史。

　　经报国务院同意，2006年9月国家防总正式向珠江防总下达了今年珠江骨干水库调度方案，要求把保障今年澳门、珠海饮水安全作为第一目标；有关省区、电力部门和企业要严格执行调度令，合理安排电网调度；确保珠江三角洲地区供水安全和电网及水电枢纽工程的运行安全。

　　其实，得与失都是相辅相成的。“仅投资一项，龙滩提早蓄水可提早两个月发电，效益就增加了10亿元。”宾放告诉记者，“故土难离，龙滩水电站共有7万多移民，有2.6万移民提前搬迁，他们住在临时的屋棚里，有相当部分在这一次寒潮来之前，才住进盖好的房子。为了珠三角1500万人的吃水问题，他们的牺牲太大了，这些许多广东人并不清楚。”

　　今年1月9日，天峨县再次召开全县库区移民工作会议，县委书记苏志宏要求相关部门确保在春节前为移民们建好一层楼，全力确保龙滩库区290~330米高程移民群众搬进新居，过上温暖祥和的春节。

“我们的压力很大，上游的水，天上下的雨都要计算进去，每滴水都要派上用场。”刘智森告诉记者，而当时的状况是，“去年9月份的时候南盘江刚好是有史以来第二枯，北盘江处于历史上最枯的年头”。预测的精准加上老天爷的帮忙，2006年10月的一场大雨如期而至，这才装满了龙滩这个“大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