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我们的行动 江河考察 来自帕孟河畔的报道

2008-07-14

文/汪永晨

3月14日是世界反水坝日,去年底,来自61个国家300多位关注水坝的专家学者,NGO代表及农民聚在了泰国东部乌布省帕孟河畔茅草搭起的临时会场里,探讨着当今世界水坝对各国人民的影响。

12月底的泰国如同中国北方的初秋,田野里残留着黄黄的稻杆,路两旁的行道树依然绿着并伴有灌丛中色彩鲜艳的野花,河里的水在夕阳中泛着红韵。

 

 

为了世代依存的生活来源及维系民族繁衍的传统文化

会议开始前,来自菲律宾的一个帅哥让大家都站起来,随着他把手举过头顶,再左拍右拍,上拍下拍,随后又加进了他唱的简单的旋律:拉拉拉,拉拉拉。拉拉,300多名代表,一边拍着手,一边唱着歌,加上帅哥那不断地:大声点,大声的喊声,那拍手的声音,那唱歌的节奏把还没开始的会议气氛已掀到了高潮。而这种鼓舞士气,活跃气氛的会间拍唱,一直持续到大会的最后一刻,给一个即专业,又沉重的会议赁添不少活力。

这次大会代表成份之多样,使得组织会议的美国人,加进了他们的浪漫:住在原野上茅草搭起来的草屋里,这即符合环保主义者节约资源的准则;又圆了东道主泰国土著居民的愿望:让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享受帕孟河畔的自然|。这自然,是他们的生活,也是他们的文化。

这次大会由世界水坝委员会召集。世界水坝委员会是回应不断高涨的反对水坝的呼声,于1998年5月由世界银行和世界保护联盟创立的。现在已成为联合国环境署下设的一个非正式机构。其宗旨是:检讨水坝发展的有效性;评估水资源和能源发展的替代方法;对水坝的规划、设计、评估、施工、运营、监督、水坝退役提出国际准则、指导方针和标准。

世界水坝委员会依靠其附设的、代表着不同利益、不同观点的、来自36个国家和机构的68个成员组成论坛,通过广泛的公共咨询,启动了大量的研究进行工作。1000万美元的起动资金来自50多个政府、国际机构、私营公司(包括许多水坝业的跨国公司)、私人慈善基金和非政府组织。迄今为止,世界水坝委员会对世界上的水坝实施了全面和具独立观点的评论;对分布在5大洲的8个水坝进行了深度研究。对中国、印度和俄罗斯的水坝建设工程的完整记录进行了评析。17个专题研究涵盖了社会、环境、经济和财务方面的问题以及水坝的替代方案、不同的规划方法和环境影响评价。

这次草屋国际水坝大会之所以选在泰国的帕孟河畔,是因为那里的社区人民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和国际社会的帮助,终于使政府同意让已经建成的水坝每年开闸放水四个月,以恢复当地的生态系统和人们对水及水中鱼类的生存依赖。

两年前我就到过帕孟水坝,那时当地老百姓还在一些大学教授们的帮助下和政府协商,以解决因修水坝河里的鱼几乎灭绝殆尽,丧失了渔民们世世代代所依存的生活来源及维系其民族繁衍的传统文化。

两年后的今天,他们的梦想虽然没有完全实现,但就是这每年四个月的开闸时间,科学家们得到的数据是,水生鱼类的生存状态得到了迅速的改变,生态系统也得以部分的恢复。帕孟河畔的今天,让来参加此次国际大会的,以种地、打鱼为生的农民、渔民们看到了可能的希望。

那天,代表们在泰国朋友的指领下,站在帕孟河大坝前,望着因修建水坝而裸露的岩石;望着因河水改道而枯竭的急流险滩;望着因建坝而干涸的沙滩上的小船,一位非洲代表久久地站在那儿,他在想什么?后来他告诉我,他思念自己的家乡。他说,在他的家乡也有一条长年奔腾流趟着的大河。可是因为一家外国大公司在家乡的河上修建了水坝,水的流量和水温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河里的鱼,不适应新的环境,几乎再也没有了。原来仅有的一些土地甚至房屋也被水库淹没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从此失去了生活来源和家。他这次来参加这么多人在一起开的会,就是希望把家乡的故事讲给人们听,希望到处修水坝的大公司不要只一味的想往自己的腰包里赚钱,而不顾他们的死活。河流是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来源。

来自中国的代表中,有北京中国社科院、有四川大学的,也有云南NGO的,以及媒介的代表。在会上被问及最多的是四川的都江堰和云南的怒江。2003年8月,四川政府在公众的呼吁及媒介的影响下取消了在都江堰旁修建杨柳水库的计划,这成了大会向各国推广的,媒介在保护生态系统,维护各类人群的利益所发挥作用的可复制的经验。

但是,中国目前要在刚刚被联合国评为世界自然遗产,基本还保持着完整、原始的生态系统的怒江上修建13级梯级水坝的计划,又上大会的代表们个个举笔签名,呼吁并恳请中国云南的建坝决策者们,保留世界自然遗产,为地球留下已经为数不多的生态河流吧。特别是我国怒江下游国家缅甸和泰国的专家学者和当地原著民,更是希望和中国的学者及同饮一江水的各民族人民一起,为保护好他们称之为萨尔文江的原始河流做出努力。

一位泰国代表和我们几个中国代表说,萨尔文江两岸住着那么多民族,我们这些民族不论是生活在中国,生活在缅甸还是生活在泰国,有着很多割不断地联系,有着很多祖辈传下来的传统习惯。修了水坝后,景色不同了,河里的鱼不同了,岸上的植物不同了,我们的生计改变了,我们的文化传统还能世代相传下去吗?

作为一个环保主义者,我写过不少文章,希望能保留最后的生态河——怒江。可是在帕孟河畔召开的这次大会上,我更多的感受是来自住在水坝流域两岸居民的声音。来自巴西的几位农民,对河流的流量、河流水资源的使用权,对水坝建起来后将迫使他们背井离乡的发言,让我对各国已经修建起来的水坝和将要建的水坝,有了更深的忧虑。

在这次大会上,世界水坝委员会发起与会者连名书写呼吁书:停止在怒江上建水坝。他们将把呼吁书递交给中国的有关部门。也希望我们中国的代表们为之呼吁并传递信息。

 

水库蓄水量——世界全部河流水量的5位

目前全世界有一半的河流上至少建有一座大坝(高度在5米到15米之间,总储水量超过300万)。中国的大坝居世界第一,美国建坝位居世界第二,大约有5500个大型水坝。接下来是苏联、日本和印度。另外据估计,美国大约有96000座小坝。如果小型与大型水坝的比例在其他国家也是如此的话,那么粗略地估计一下便可发现,世界大约有80万座小型水坝。

随着大型水坝建设的快速发展,其负面影响也日益显现。与此同时,人们对有关水坝生态影响的科学研究日益深入。国际社会对盲目追求“水利利益”而越来越随心所欲建筑大型水坝的做法开始怀疑。

大会上,“大坝经济学”一书的作者,国际河流网络的麦卡利先生在和我们中国代表交谈时说:现在世界上的主要江河流域都箍上了水坝。许多大江大河现在差不都变成了水库搭起来的台阶。麦卡利先生特别提到:从全世界范围来看,目前水库的总蓄水量如此之高,几乎相当于世界全部河流水量的5倍。各大型水库的重量太大,可以引发地震―已经有水库诱发的地震记录在案。地球物理学家们甚至估计,由于水库而导致的地壳重量的重新分布,可能会对地球自转的速度、轴的倾斜以及引力场形状产生影响。

麦卡利先生说:由于水坝太多的修建,淡水生物是生态系统中退化最严重的。在美国,在世界很多地方,水库淹没的面积之大不说,淹没的漫滩基本都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农田;这些地带的沼泽和森林是多种野生动物的栖居地。从经济学的角度麦卡利更是谈及:埃及举世闻名的阿斯旺大坝是带来了利益,发了很多的电,遗憾的是,这些电都给了大公司,成了美国公司的动产,而不是给了村里的百姓。到是阿斯旺大坝泥沙的淤集,给尼罗河两岸的人们带去了无尽的灾难。

我问麦卡利先生,中国现在很多地方缺电,烧煤又解决不了污染问题,怎么办?他说:中国这些年来的经济增长之快,很难有一个简单的建议。但是最重要的是能源的效率,应该节能,目前世界上有很多节能的工程技术,风力、秸杆、地热都是资源。在美国加州,地热占当地能源使用的6%到7%。麦卡利先生还对我说,中国云南昆明家家户户使用太阳能的比例,在世界上都是高的,应该推广。我告诉他,我已经专门买了一本他的[大坝经济学]中文本,要送给一位中国官员。听了我的话,麦卡利笑了。

在这次国际水坝大会上,日本和欧洲一些国家的民间组织代表,对自己国家已经停止建坝,并开始拆坝,而本国的大公司却到发展中国家建坝深表遗憾。中国2258年前,李冰父子在岷江上修建的,全世界唯一一座无坝水利工程都江堰旁,现在要修紫坪埔水坝,就是有日本协理银行的贷款。世界上很多著名的科学家都说,紫坪埔水坝的修建,等于让都江堰退休。法国一位拆坝专家把在世界各国建坝的一些大公司及金融机构称为“水坝黑手党”。他提醒各国人民引起警惕。这位在法国德高望众的学者还说:我们过去说知识就是力量,现在应该反过来说了,力量往往可以产生一种知识。因为没有力量,所以你讲的东西也不是知识,或者说你也不能获得某种知识,强权知识把知识强加给了你。

 

民间生态资源调查

在这次大会上,让我颇为感慨的是,塞内加尔、津巴布韦、巴基斯坦、印尼等国家介绍的,由社区公众参与本地生态资源的调查,并参与撰写调查报告的做法。塞内加尔的一条河上修了水坝后,血吸虫病迅速漫延。当地百姓马上和科学家们一起对水生生态系统进行了调查,“土洋结合”撰写的调查报告递交国家有关部门,寻求解决的办法;巴基斯坦政府在一条河上建坝之前,做了可行性分析报告。但当地居民认为,在生态和移民问题上报告中表达的不够全面和充分。于是在当地民间组织的帮助下,他们对政府部门的报告做了详尽的补充和可行性建议,最后获得政府的采纳。津巴布韦的农民代表说,我们世世代代住在那里,我们对当地的情况最熟悉,我们知道生活中什么能舍弃,什么不能。现在大家都说可持续发展,我们只知道,我们后代的生活来源也要靠我们家乡河里的鱼。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传统来自我们的祖先,还要传给我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

2003年9月1日,中国的[环境保护评估法]正式实施。那么,在中国有多少工程开工前,按照环境评估法的规定,社区居民参与评估了呢?就连怒江这样大的工程,前期准备已经开工了,可连环境评估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作为参加这次世界水坝大会的中国代表,我们深感自己任重道远。

5天的会议即将结束,在通过大会宣言时,与会代表们首先肯定了水坝为人类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人类已经从水坝建设中获得了可观的经济利益。但是也要承认,人类在水坝建设获得利益的同时,也付出了不可接受的、而且通常是不必要的经济的、社会的、环境的巨大代价;由于忽视了水坝与其他备选方案公平、公正客观的比较,水坝的经济利益价值引起了人们的怀疑。

大会宣言中强调,应该邀请决策者们、开发者及各种开发方案风险的可能承受者共同参加讨论,这是寻求解决利益与意见冲突的必要途径;要将不适宜的水坝项目淘汰在早期,从而提高真正意义上的水坝综合效益。

会议结束的那天傍晚,夕阳中代表们走向了帕孟河,应当地人的邀请,参加了他们对河神的祈祷。静静的帕孟河,河水无言,只有一只小船在夕阳中停泊着,向往着它明天的生活。

来自各国的代表,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的都站在了河边,拉起了手,发出了同样的声音,愿我们的条条江河世代生命依旧。

在离开泰国时,我也很希望把那位菲律宾帅哥的做法学到,以后在中国开会时,加进这样的内容:大家一起拍手,唱歌,鼓舞士气,让拉拉拉,拉拉拉的歌声,给会议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