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宁夏日报
2022-07-07
夏日,六盘山沉没在汪洋林海中,只有高耸的黑石岩裸露着青黑的石壁。六盘山林业局职工张建国从黑石岩下走过,隐约听见森林深处金雕鸣唳之声。
20年前,张建国在这里护林时,金雕就在黑石崖上筑巢繁衍生息。“一代代金雕,陪伴着一代代务林人,守护着六盘山林海。”张建国盯着黑石崖壁,搜寻着那些熟悉的身影。
■ 你爷那一辈子人把苦吃下了
六盘山林业局院子里,两排粗壮的落叶松新结出松塔,满树是嫩黄色的小球。“你爷爷那一辈人就是把松塔里的松籽揉出来,种在地里,等松树苗长到三四十厘米,才移栽到山上的。”张建国捡起落在地上的松塔,边揉边对儿子张文豪说。
1958年前,六盘山仍是残败天然次生林,森林面积36万亩,森林覆盖率仅为27%。由于大量砍伐,山秃水穷,部分小溪甚至断流,个别地方流沙露头。
为了控制水土流失,1965年建立的黄河中游水土保持建设兵团,在水土流失严重、人烟稀少的地区发展国营林场,造林种草。1966年,大规模造林在六盘山上波澜壮阔推展开来。截至2000年,六盘山上通过实施水源涵养林、三北防护林工程,种植以华北落叶松、云杉、油松为主的水源涵养林35万亩,森林覆盖率达47.8%。
张建国的父亲张凤岐就是在这个时期从部队复员到六盘山参加造林大会战,成为第一代务林人。
“我父亲那时在和尚铺林场驻点,林场位置大概是现在的六盘山隧道那边。”张建国那时还小,只记得父亲早上背着小树苗上山造林,天黑才回来。母亲在林场里育苗。“我妈和几个姨姨忙着干活,我们这些小孩就在地头耍,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点干粮,天没黑就在树荫下睡着了。”张建国回忆起童年,依旧一脸的快乐。
长大一点,张建国经常随父亲到山上的造林工地。那成百上千人的造林场面,震撼了张建国幼小的心灵。大人们背着一捆捆树苗爬坡登山,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苗从陡坡上滚落下来。大人们肩挑水担,从深沟里把一桶桶水担上山,给每一棵树苗浇足定根水。前面挖坑,后面栽树,紧跟着浇水,新植幼苗林随着第一代务林人的忙碌,像光影一样一面坡一座山地蔓延过去,在张建国等上山玩耍的孩子心里种下了造林护林的种子。
■ 不能让父辈的苦白下了
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以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六盘山持续实施生态保护长廊建设、400毫米以上区域降雨线造林绿化等工程,种植针阔混交林20万亩;实施天保工程,封山育林27万亩,封山禁牧增强了植被天然更新能力,森林覆盖率提高到64.5%。
长征永远在路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
“那时,没有保护树木的概念。看到被破坏的树都心寒。”张建国从学校毕业后,子承父业,投入六盘山生态建设中,开启了自己的长征路。
“我们主要任务是护林,把山守住,把林子护好,父辈们的苦就没白下,才能对得起父辈们的辛劳。”说起自己这代务林人的故事,张建国的思绪瞬间穿越到斗智斗勇的那段日子。
经过几十年植树造林,六盘山植被茂密了起来。水草肥美却被当地部分群众看成放牛羊的好牧场,偷牧时有发生,有的牧民甚至把六盘山当作自家的牧场,驻扎在山洞里,夏秋连季不出山。
2002年,宁夏全面实施封山育林、封山禁牧政策。
护林面对的主要挑战,是偷牧。对林区外围边缘地带的偷牧行为,还可通过巡山的“游击战”及时制止。但对于那些驻扎在林区深处的放牧“钉子户”,护林员只能驻山开展“阵地战”“持久战”。
很多牧民为了逃避偷牧惩罚,把牛羊赶到林区深处,自己要么回家去了,要么躲在远处看护。张建国等护林员找不到牛羊主人,只得把牛羊围在木栅栏里,等主人来领。有时得看管十天八天,这期间,还不能饿死牛羊。“张建国们”在深山搭起帐篷,一边驻守,一边巡山驱赶牛羊。“在山上做饭的时候,三个石头一支,搬一块大石板放在上面‘和面’。河边随便采一把野韭菜和刺五加放锅里一炒,再把山丹丹花往锅里一扔,变红了能下饭。”张建国他们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夏秋防偷牧,冬春防盗伐,“张建国们”一年四季不得闲。
每年冬春之际,当地居民嫁娶、盖房频繁。受当时条件所限,很多人无力从外地购买,因此,打造女儿出嫁的箱柜、盖房用的檩椽等木材,大多从六盘山上盗伐。
大雪封山的日子,月黑风高的夜晚,盗伐最猖獗。
“他们白天把木头伐好,半夜两三点才敢用骡马运出山。我们经常在白天就发现制止了盗伐行为,但也有白天发现不了的,只好通过夜间巡查堵截他们。”有的盗伐者,看见林中有电光晃动,就会潜藏在林里。为了不惊动他们,张建国和同事们凌晨一两点钟就上山,不能打手电筒,只能摸黑,听着河水声,寻骡马蹄印追到盗伐者必经的路口,隐蔽在大石头后面堵截。
一旦狭路相逢,盗伐者就会与护林员发生冲突,“打捶”在所难免。“那时候打架受伤,顾不上去医院,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带包住伤口,继续与盗伐者作斗争。”
那些护林的往事,让张建国觉得感慨:“那时候山穷人穷,山上好不容易长起来的林子经不起砍伐,当地群众缺饲草喂养牛羊、缺木材盖房做家具,所以,山和人都很难。后来山富了人也富了,现在盖房用的是砖瓦,家具买现成的,牛羊都圈养了,你让他们去盗伐放牧,都没人愿意去了。”
■ 把接力棒传给年轻人
前几天,张建国和儿子张文豪一起巡了一回山。
“这座山有蛇,那座山有金钱豹,野猪经常到这条水沟喝水……”他如数家珍地一一讲给儿子听。往前走了一段路,张建国摸着路边及腰高的野萝卜草说:“这一片以前被牛羊踩得秃秃的,现在草长得很好。”从过度放牧的荒芜到如今郁郁葱葱的草木,非一日之功,非一人之劳。
“遇到金钱豹、野猪等野生动物,你可不敢硬上,要么站着不动,要么绕着走。”张建国巡山,经常与野生动物近距离相遇。一次,他在山路上遇见一只健壮的金钱豹。看见张建国后,索性霸气蹲在路中间——一人一豹,四目相对,谁也不敢向前一步。最终,张建国惹不起这只金钱豹,只好绕道而行。
“你小时候,你妈到地里干活,不敢把你一个人放在护林的房子里,你知道为啥吗?”张建国问儿子。
儿子摇摇头。
“那时候,山里就有了豹子了。我在护林点养了3只奶山羊,给你挤奶吃,豹子把一只抓到对面山上吃了。你说我们敢把你一人留在家里吗?”张建国指着一处山头说。
从小在六盘山林区长大的张文豪,对这片山林同样爱得深沉。
“我爷造林,我爸护林,我是一名森林防火员,是为了不让一把火毁了前辈的辛劳。”张文豪是被林子“看着”长大的第三代务林人。1994年出生的他,毕业后尝试了2份其他工作,最终选择留在六盘山林区,反哺这片草木的恩情。
张文豪用专业素养浸润着六盘山林区64年无重大森林火灾的成效。
但张建国对张文豪还有更高期待:“林子大了、密了、树也高了,单靠脚和眼睛巡山是不够的。你得学会用无人机巡山,帮助你看清山上的各种情况,年轻人得用现代科技巡山护林……”
张建国还有个担心,他们这批在山上跑的第二代务林人能认识六盘山所有的珍稀物种,但他们老了退了,后来者还认得它们吗?
好在六盘山林业局已建成六盘山野生植物引种驯化园,建立六盘山种质资源库。张建国就在驯化园里当技术员,带着工人繁育六盘山珍稀植物。
“这个畦是野生黄芪,这个畦是桃儿七,这个畦是香荚蒾……”张建国挨个指给儿子认,像极了他教儿子识图认字时的样子。(见习记者 杨玉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