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13
文图/汪永晨
2008年的江河十年行我们比前两年多走了漫湾水电站,也看到了这些年有过很多报道的漫湾移民的生活。从大的方面看,政府为改善漫湾移民的生活做了不少的工作。一直关注漫湾移民的云南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流域的于晓刚在田坝村、平掌村走访后,发出的感慨是:和我当年在这些村子里做调查时的情况相比,村民的生活确实有了很大的改善。
在我们的江河十年行考察中,记录十户沿江老百姓与江河间的关系是重要内容。选择澜沧江边我们要用十年记录的人家时,就是从大理高速路瓦窑出口出来后,随意走进的江边的一家。
没想到就是这户人家,仅仅三年有了那么多的变化。
2006年11月
2008年4月
2008年12月
2006年11月
2008年4月
2008年12月
2008年4月
2008年12月
2008年4月刘玉花家门前的澜沧江
刘玉花十岁的时候她妈妈就去世了,她和父亲相依为命。
2006年我们锁定她家采访时,曾写过这样一段文字,先抄录在这儿,再谈今年我们去那儿看到的和听到的吧。
云南保山市瓦窑乡澜沧江边,“江河十年行”在澜沧江边走进的第七户人家的男主人叫朱刘昌。在这户以种田为主要生活来源的人家的二层楼上,记者们的镜头里,除了地上铺成片的黄黄的玉米棒子,还有墙角堆得高高的几垛装满了大米的麻袋。屋子正中央拴着一根绳儿,上面挂着的是一溜儿的咸肉。可以看得出来,这家人家的日子过得挺殷实。
朱刘昌和独生女一家住的小院里,从来没来过这么多的记者,邻居们也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当地老乡十年前就听说,因为修水电站政府可能会让他们搬家。近年来他们听到仍然是一些非正式渠道传出的搬迁补偿措施。比如房子,土坯的一平方米赔100块,砖砌的赔200,铺了水泥地的加20元。
朱刘昌一开始和我们说对搬家的赔偿大体满意,因为在以后的20年里,听说每人每年还可以得到600元的补偿。不过,他和他正怀胎九月的女儿也有担心的,就是搬去的地方以种果树为主,与现在种粮食不同。他们怕不能适应新的生产方式。
村民王桂菊说,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人正式通知她搬家的事。从她的话里听得出来,目前听说的赔偿金额让当地人很不满意。而村民王春香的说法则不同。她很肯定地说,2008年前就要搬,家人已经去看了新房,比较满意。
在朱刘昌家,老乡们说的事儿不同,同样的事儿说法也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向什么人表达他们的意见。
“政府让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政府会为我们着想的,我们自己操心也没用。”朱刘昌说这话时态度并不犹豫。可是,记者们都走出他家的院子了,身后却传来他的又一句话:“我们怕搬穷了!”
离开这些村民后,他们所说的2008年,大概是正式蓄水的时间。这让马军发了通感慨:距离这个期限如此之近,村民们对搬家事宜的认识还那么粗浅和充满分歧,多少让人感到些不理解。越早通知,越早商量,就越有利于达成共识,以避免以后可能出现更大的困难和问题。
如今,在大规模的水电开发中,“当地人实在太穷了,修水电可以帮助当地人脱贫”,是除了需要能源,所以要发展水电以外的另一个要建水电站的十分有力的理由。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水库移民生活中出现了问题,包括潜在移民。家在澜沧江边的农民担忧的:“我们怕搬穷了”,这仅仅是一条江边,仅仅是一部分老百姓的担心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水电项目真的能帮助当地的老百姓走向富裕吗?
“建坝是为了帮助当地人摆脱贫困”和“我们怕搬穷了”,这两种说法的认知、实际,到底差在了哪儿?2006“江河十年行”一路走来,寻找着答案。
从上面的几幅照片我们大体上应该看出了刘玉花一家这两年的变化。特别是朱刘昌,2007年的江河十年行,因为修路,我们没能到了他们家。2008年4月,我和凤凰台“江河水”栏目拍摄澜沧江时,我到了他们家。也就一年多没见,可老人一下子老得让我差点不敢认了。到是刘玉花第一次见面时还在肚子里的儿子已经能满地跑了,给家里带来了生机。
那次刘玉花告诉我,老房子政府给出的价是300块钱一平米,新房子要700块一平米,这中间的差价算下来他们家要付五万多。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上哪儿去找这五万块钱呢?
我问她那怎么办呢,她说不知道。不过有领导到他们村来说了,谁到时不搬就给你漂汤圆。我问什么是漂汤圆,刘玉花告诉我:就是给淹了。
这次我们到他们家之前,刘玉花给我打过电话,告诉我移民局已经到他家催了好几次了要交房款。我问她还差多少钱,她告诉我算上还没卖的猪,还差三万八。细问后知道,猪还没卖,但钱已先借了交去盖新房了,猪卖了再还上那2000多。刘玉华说,他们那儿家家都要杀年猪,今年他们家怎么办还愁着呢。其实,从4月份我到他们家看就知道,2006年我们去时看到的那些腊肉,现在家里是没的吃了。
新房钱的收据
那天我们到刘玉花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朱刘昌已睡下,听说我们来,勉强起来点头打了个招呼。刘玉花说父亲有风湿病,这两年病重时,靠喝酒止痛、浇愁。2006年我们去他家,记者们访问时,都是他在和我们聊。可今年我两次到他家,老人家一句话也没说。
照片中这位听说我们来了也到了刘玉花家,他是村民们新选的小组长。他对我们说,自己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可是知道家乡的父老乡亲们现在遇到了难处,就放下生意,回到村里,想帮助大家和政府协商。不能这样对待农民。
站在一旁的另一位村民说,刘玉花他们是属于外迁的,政府还给他们盖好了房子。而他们就地的靠的是给钱。一平米给多少呢,多的300多块人民币,少的还有给170块的。这位村民说,这些钱怎么盖得起房,小湾电站蓄水在即,他们的家被淹了后,住哪儿去就不知道了。
鉴于目前的状况,刘玉花和乡亲们按着红手印地给当地政府写了封信。
为了能看得更清楚,我们也把这封信打了出来。信是这样写的:
保山区隆阳区瓦窑镇繁荣村力坝沙小组全体移民自行安置群众的意见报告
目前小湾电站已经蓄水,搬迁时间越来越接近,但是移民的安置还没有结束,有的补偿移民和移民局还没有达成共识。
1、移民的房价补偿过低,目前国家和省移民开发局又进行补价调整,但是移民群众要求调价调多少,每家有多少补偿,直接给群众一个回复,而且补价时必须做到公开、公平的形式,不能向第一次测算房价时那种这家可多,那家可少,没有做到公平、公开的形式。移民群众向上反映但没有作回复。
2、移民群众要求,土地要按实际面积是多少就多少,力坝沙水田面积60多亩,旱地一百多亩,这是经过群众认可,多次丈量的结果,但是移民局说要卫星测算的数字,不知道卫星测算是什么,力坝沙一百多亩旱地,60多亩水田,卫星测算就少了一半,而别的小组卫星测算就会比原来的多,而力坝沙就会少,请相关部门作回复。
3、宅基地补偿太低捌仟元一亩(8000元/亩),菜地也要有补偿,每家合多少就应该有多少补偿,不要说农民没有菜地,你的菜地在哪里?农民用来种菜的地就是菜园子。
4、统一搬迁的是移民,自行安置的是移民,统一搬迁的有什么补偿,自行安置的也都应该有,不要按两个级别两等划分。
5、果木树的补偿过低,一年收入两百多元和一百多元的一棵果木只是补偿50元至60元之间,这种移民损失太大。移民多次要求仍没有作回复,国家规定果木树按结果期的十倍补偿,不是按结果时的半价补偿。
6、房价一家人的房子平均价不到250元/平方,一家人有两间房,一间是320元/平方,另一间就是(170元—190元之间)/平方,有的还达不到。移民向工作组反映,但是工作组回答说这是国家规定,不知道政府是怎么规定请回复。现已经给移民补价,补多少请直接测算给移民,不要再口头上作答复,到时又不一样。
7、现在移民局要求群众签订移民搬迁协议,但是移民没有办法签定协议,因为移民局没有回复移民群众的要求,而水一天一天上涨,变迁一天一天接近,请求政府尽快给予解决为谢!(移民局已经说过,如果移民不签定协议,最后将强制执行)
力坝沙全体移民
2008年12月22日
这份村民们写的意见报告看后我有两点疑问:一是,量农民的地还要用上卫星测算,这是我们的科学进步吗?既然是科学进步,怎么还能有的测得多,有的测得少呢?这真是卫星测的吗?二是,一年收入两百多元的果树,只给人家补50元至60元。这是为什么?这是人家的私有财产,在我们这个法制越来越健全的社会,能这样对待私有财产吗?
2008年年底,央视绿色空间栏目播过一个电视片“怒江的故事”里面采访的官员有一段话:
移民搬迁他们依靠的是国务院471号令,那是法律,如果移民利益得不到保障,移民可以依法诉诸法律。
云南省移民局局长杨灿章也在节目中说:通过水电开发安置和改善当地老百姓贫困状况,一直是怒江水电开发的重要原因。水电工程一旦开工上马,受水电工程影响的居民变成了移民。“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通过怒江开发我们只会让这些移民生活得比原来更好,绝对比原来更好,绝对不会出现让这些老百姓没有房子住,生活没着落。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叫他找我,我负责。”
我把省移民局长说怒江移民的这段话背给了刘玉花和她的乡亲们听。他们说,地方上的移民局他们去找了很多次了。没有结果。省里的他们还没去。去一趟省里要花很多钱,人家理不理他们还不知道。但到了不去不行的时候了,他们是要去试试了。
离开刘玉花家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我们是带着他们给我们的意见报告,也带着他们对我们的希望离开的。
同时带走的还有我心中的疑问:2009年江河十年行再到刘玉花家时,不知他们是不是已搬到新家了。孩子们一定也会又长高了不少。朱刘昌那时能和我们一起像2006年那次似的聊聊新生活吗?“就怕搬穷了”是他那次说的话,真搬了家后,会穷吗?
第二天,与我们同行的科学时报记者易蓉蓉在给云南省移民局打电话要求采访时,得到的答复是,不接受采访。
不知移民们去找他时,运气会不会比记者好?
回到北京后,我拿出在刘玉花家访问时填的表,在第6条家庭行政管理生活满意度里有这样几个选择:1,委屈,不满意;2,得过且过,还可以;3,满意;4,非常满意, 幸福。刘玉花的回答是:能基本维持生活,再困难不会找政府,搬迁后欠了很多钱,负担太大。
这就是今天澜沧江边一个正在因水电站而移民的农村妇女对今天生活的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