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30
江河水走西南之一走近都江堰
文/汪永晨
从2008年4月10日开始的凤凰台“江河水”西南行,要走四条大江:岷江、大渡河、雅砻江和金沙江。我一直在说我们曾经为没有鸟叫的春天呼吁:寂静的春天。今天真的是到了我们要呼吁“没有河流的故乡我们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江河水”西南行,希望以记者的视角,把今天中国西南大江大河的生态风情、经济发展和百姓民生展现给观众,通过对当地官员、专家学者和百姓的采访,发现其问题所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可能。
此行的第一站是都江堰。这是我的第8次都江堰行。今天的都江堰下着蒙蒙细雨,远处的群山在一层薄雾中时隐时现。我问都江堰遗产办主任王甫,都江堰有蓝天白云的时候吗?他笑了。显然对这位为保卫世界遗产的原始和完整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来说,都江堰是完美的。
都江堰宝瓶口
本世纪都江堰引起国际关注是在2003年6月,都江堰最精华的鱼嘴,继上游修了紫坪埔大坝后,还要再修一个杨柳湖水库。不过在短短的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有国内、国际180多个媒体给予了关注。
最终,在8月29日召开的四川省政府第16次常务会议上,杨柳湖电站建设项目被一致否定。在处理保护与发展的关系上,四川省政府选择了保护。
记得当我得知这一消息后曾写文章说:想起今年6月26日傍晚,我站在岷江边,望着不远处的都江堰鱼嘴,心里暗暗地在使劲:回到北京后,我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保护世界遗产是每个中国人的责任。后来有人这样形容:叫停杨柳湖水电站,是中国民间环保组织迈向了一个新的台阶;“保卫都江堰”背后:公众力量影响工程决策。
都江堰鱼嘴
在2003年9月正式实施的《环境影响评价法》中,有重要的一条:环境保护公众参与。杨柳湖水电站的叫停,不能不说是中国环境保护公众参与并影响公共决策的范例。
关注都江堰,对我来说已经很多年了,那是从几年前紫坪铺要修水电站开始。记得当时因为没能阻挡住在我们的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全世界唯一的无坝水利工程上修坝,而遗憾无比。都江堰之所以能成为世界文化遗产,是因为它有着不可估量的文物、社会、经济等价值,其中蕴涵了水文明、水政治、水文化等丰富的内容,是中国人民聪明、智慧、灵性的象征,它甚至是比长城还要伟大的工程。它是我们整个民族的骄傲,也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在当今世界上,仍然是唯一的生态水利工程。保留这座现在仍在发挥良好作用的水利工程,对于世界上保持河流多样性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在那场最终以修坝而告终的工程建设方案讨论中,一位老科学家伤感地说,在都江堰上修坝,等于让这一活的文物退休。当时唯一庆幸的是,鱼嘴被保留了下来,有关部门承诺,不会再在鱼嘴上修建任何工程。可是历史的脚步不是像古老的都江堰似的一活就是2258年,而是刚刚过了也就两年,换了个名,杨柳湖水库水利工程又在都江堰的鱼嘴拉开了序幕。
预选的杨柳湖水库地址
2003年6月,站在岷江边,都江堰世界遗产办公室高级顾问邓崇祝告诉我:“都江堰四六分水的治水方法让人叹为观止,它的精准,它的测算,即使拿到现在也是无可挑剔的。它是一个人类与自然天人合一的规则。堰和坝,一横一纵,一堵一导,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治水哲学。坝意味着对水的强硬抗衡,对水流方向的强力阻遏,是人与自然的迎面撞击。而堰则意味着对水的因势利导,在达到人的引水目的的同时,并不违背水的自然本性。据水利专家判断,中国水库的平均寿命只有50年,条件较好的美国水库平均寿命也不过300年。可都江堰已存在了2258年。都江堰的长寿得益于它以水治水,因势利导,兼利天下的完美理念。
事实上,我们现在用一切溢美言词来褒奖都江堰都是苍白的,因为2260多年的历史已经告诉今天的人们,它的存在是不可替代的,那是一种经历史长久检阅和证明后的哲学。杨柳湖水库的建设将使都江堰水库遭到灭顶之灾,也将使它从世界文化遗产名录里出局。这还关系到我国在世界上的诚信与尊严。这是一种典型的短视行为,请呼吁整个社会都来关注都江堰,保卫都江堰,坚决抵制杨柳湖水库的上马。”
记得当时国家环保总局监督管理司司长牟广丰、中国人民大学周孝正教授在接受中央电视台、人民政协报等媒体采访时一致认为:中国现在有29处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在全世界排第三位。此外还有119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500个省市级风景名胜区,这些都是祖国壮丽河山的缩影,是国土景观的精华,是中华民族文明形象的标志与骄傲。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是公益性的、世界性的,珍惜保护她们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很多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还说,从遗产保护的长久着眼,水坝作为给自然生态和人民生活带来重大影响的建设项目,其决策程序中更应该引入透明和参与原则。透明化的目的在于确保公众知情权,这是确保公众有效参与环境决策的前提条件。参与原则就是确保各利益相关方最大程度的参与决策过程。利益相关方应包括各相关政府部门,多学科专家,项目投资方,特别应该包括可能受到环境决策影响或在环境决策中有自己利益的公众。其要义就在于信息沟通,平等对话,寻求妥协,探索最优方案,这样就减少了全社会的发展成本,长远看也有利于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从2003年到今天,当年让专家们忧虑的西部“跑马圈水运动 ”还在继续。生态专家们说,截断大江大河地修水坝,是比乱砍乱伐森林更可怕的灾难。
上游修了百果岗电站后的百沙龙河
公元前111年秋天,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利用出使西南夷的机会,对岷江、都江堰及离堆进行了考察。后来,他在《史记.河渠书》中第一次详记了李冰修筑都江堰。在书中,司马迁感叹万分:“甚哉,水之利也。”从此,水利这个专用词才降生人间。
这些年,媒体对江河,特别是江河的开发是不是可持续的发展,确实给予了关注。这样的关注甚至还被人称为“媒体就是反坝的”。其实,媒体从关注的开始就不仅仅是简单的反对,而是和以往相比,媒体对一个项目的好坏的看法从一个声音发展到了多种声音。为此有人对中国民主化进程有可能从环境保护上有所作为寄予了希望。
不过我们这次在都江堰采访,却令人有些遗憾。一是世界遗产办,当年为反对杨柳湖电站,敢于站出来面对利益集团,甚至是一些专家学者的挑战。今天却以怕影响和其他政府部门的关系为由,不愿在我们的镜头前多谈对保护世界遗产有着重大借鉴意义的“斗争”经验。二是,我们想采访一位紫坪埔电站的工程师,请他为我们讲讲紫坪埔投入使用以来,它的经济效益、发挥的作用和对人民生活的影响,结果竟然就没有找到一位愿意和我们讲的人。
紫坪铺大坝前
除了这些遗憾以外,让我们更加忧虑的是当地的移民。我是第三次到紫坪埔移民居住的查关村,看到的还是和去年年底来时一样,家家的大门紧闭。
我们民间环保组织绿家园志愿者从2006年发起了“江河十年行”考察,是要连续十年关注和记录中国西南的江河。我们还选择了十户人家,希望在这十年中,记录这十户家人与江河之间的命运。陈明家是我们选择的紫坪埔的一户移民。我们第一年到他家去时,刚刚开张的餐馆,让一家人充满着希望。第二年再去时,他家就拉上了铁卷帘门,陈明也到阿坝给人家打工做饭去了。今天我们总算再次见到了陈明,可当我问他现在靠什么为生时,他伸出满是泥的脚告诉我,到山上拣石头。他说的石头实际上是矿石。我问他怎么卖这些矿石呢?陈明说,晚上有人来拉。
从开饭馆到卖烟卷的陈明
采访陈明时,左邻右舍的人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告诉我们,他家的3亩多地因修大坝被围了起来。每亩地赔了6800块钱。现在家里四口人只有半亩地种了点玉米。实在没办法,他们爬进围墙去种玉米,可刚长出来就被人家给推了。他们也试着到水库边去钓鱼,可常常被抓到。围上来和我们说的还有一位50多岁的妇女。她和我们说的是,本来这里是风调雨顺,修了坝后整天是大雾,不但影响了庄稼,孩子出门上学都不放心,交通事故比以前多多了。
今天在紫坪埔电站办公楼,我们找不到一位肯接受我们采访的工程师,到是碰到了一位移民办的人。我趁机问他,查关村的移民用补偿款开的餐馆、小卖铺因为没有生意都关张了,移民办怎么帮助这些移民们呢?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们自己把生意弄垮了,难道还要怨我们。
陈明和他的邻居们,都是普普通通、世世代代的农民,本来靠着自己的双手过着虽然不富裕,却还踏实的生活。修水坝让他们搬迁时,他们认为这是国家需要,要顾全大局。本想要求一亩地赔5万或6万的,因有人在现有的赔偿标准上签了字,大伙也就都签了。有的人甚至是怕不签,连这点钱也拿不到了。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现在却要靠偷偷摸摸地钓鱼、偷偷摸摸地拣矿石卖维持生活。他们没有听说过移民也应占有水利开发的股份,他们只是希望移民后的生活不应比过去更差。
紫坪埔那位移民办的人说,现在在等国家的大政策。究竟应该怎么更好地安置这些移民,国家拿不出政策,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离开查关村时,天还在下着小雨。和陈明分手时我告诉他,今年十月我们的“江河十年行”还会来,希望那时他家的饭馆能再开起来。他挥着手和我们说的是:二天来了到屋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