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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10

从太湖到淮河 从水污染到洪水

来源:《财经》2007-7-27

http://www.h2o-china.com/news/50684.html

  从水污染到洪水,虽然危机性质不同,但在灾难面前,其界限却是相当模糊

  【编者的话】入夏以来,在中国多个省市,洪水又开始肆虐。在淮河,虽然第三次洪峰已经退去,但在经历了自1954年以来第二位的全流域洪水袭击之后,持续高水位带来的危险仍未彻底解除;而在重庆、济南等城市地区,频发的暴雨也先后导致数十人死亡。国家主席胡锦涛、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也分别前往重庆和淮河流域,实地指导抗洪救灾工作。《财经》杂志亦派出两名记者,分赴淮河和重庆一线,并将陆续刊发其相关报道。

  洪灾采访日志之一

  正在太湖流域采访水污染危机时,接到编辑部指令:到淮河流域采访洪灾。于是在724日清早,急急从无锡乘车赶往蚌埠,那里是淮河水利委员会的所在地,无疑也是整个流域抗洪的“神经中枢”。

  路途漫长,近七个小时。客车在江南沿江高速疾驶,沿途已然都是工厂。江苏本世纪初搞的“沿江发展战略”,已蔚为可观。离高速公路最近的化工厂,直线距离不过20来米,看上去黑烟袅袅;而不远处,则是水色浑黄滚滚而来的长江

  车停长江中的岛屿八卦洲用午餐。想着与八卦洲同属栖霞区的一个化工项目——南京炼油厂在建的PX工厂,此项目距离市区不过20公里;离江岸不过1公里;旁边即是仙林大学城。

  环太湖地区,宋代以来一直是全国财赋中心。江南财赋支撑着一代一代的中央政权。明代仅苏州松江(上海)二府就负担天下财赋的三分之一。现在虽没有公开数字,有官员根据公开数据推算,环太湖的嘉兴湖州常州无锡苏州上海,财税净输出占全国五分之一强。

  水是不会说话的,但河湖滩地的垦殖势必会影响洪水出路。中国历史地理学科主要奠基人和开创者之一的谭其骧先生,曾著文罗列太湖周围近百个湖泊,现在多已成为田地,少数尚有湖荡之地名,而不见水面。现在每逢大雨就大面积积水之处,或就是往昔湖泊的“魂灵”再现。

  这套体制和利益格局,也是千年一贯制,只不过农业时代的洪水问题,置换成工业时代的污水问题。虽然我的目的地是淮河,但在蓝藻爆发的阴影之下,太湖的问题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两汉,唐朝和北宋,淮河流域亦一度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中唐之后,江淮转运使,淮南节度使,也曾是朝廷官员序列中最大的肥差。在关陇农业衰落之后,蜀中虽丰,但由于运输不便,江淮的地位便愈加突出。

而淮河流域作为一个经济区域的衰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宋金战争水利失修而导致的频繁水患;人类经济活动的开发强度,也加重了水灾的频率和强度。到现在,淮河流域地跨豫皖鲁苏四省,人口占全国1/10,人口密度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五倍。

  但四省的淮河流域地区,多是本省经济文化发展最落后的地区。河南人口第一大县的固始(160万)、山东人口第一大县的滕州(人口160万)、江苏人口第一大县的沭阳(人口176万)、安徽人口第一大县的临泉(人口250万),都在淮河流域。在该流域中,人口不超百万的市县不多,但没有“国家级贫困县”“省级贫困县”帽子的也不多。

  有人说淮河流域是中国东部经济的谷底,也许有这么一点影子。

  而现在这些贫困县,历史上都出现过光芒万丈的人物。东晋南渡士族中,一等门阀王谢两家,一源自现属山东临沂地区琅岈,一源自河南的太康。次一等的庾氏,郗氏,曹姓,萧姓等等,都出自淮河流域。这些钟鸣鼎食的衣冠华族,他们的政治文化地位,也是靠淮河流域的发达的农业滋养的。如现在的两院院士,多江浙出身一样道理。

  然而,淮河流域已沦落如此。世事轮回,下一个因水而由盛而衰的地区会不会是太湖流域?

  安徽地图上,蚌埠附近有一怀远县,怀远有一镇曰“龙亢”,龙亢桓氏在东晋差点取代东晋的皇帝。该家族的领袖桓温北伐,在山东境见上次北伐时手植之树已然亭亭如盖,想年华老去,北伐功业未成,怅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采访太湖水污染,心情之沉重与之类似,或借用这句话就是:水已如此,人何以堪?

  如无非常之人,下非常之力,举非常之业,太湖流域似乎很难摆脱淮河流域的命运。

  下午四时,到蚌埠;天气多变,时晴时雨。在宾馆上网看水情消息,但也是时续时断。唤来管理员修理,才知道宾馆几条网线,几百房间使用。

  在楼下书店购几本地图,摊在床上阅读。五六年未到蚌埠,上次来是因为干旱,淮河闸下几千条船无法往下游去,水呈酱色,有股肉类腐败的味道,几里外即可闻到。现在洪水季节,蚌埠的空气清新异常。即便在江浙,这等空气,也似乎只在千岛湖和临安的天目山中可以闻到。

  或许见“50年一遇”的大洪水,人们多即产生91年和98年洪水的经验带来的条件反射。但在“淮河之都”蚌埠,“马照跑,舞照跳”,一切如常。《人民日报》说,90年代末开始的淮河一系列大工程起到了作用。单2003年开掘的淮河新的入海孔道,就可以排出1/4的水量。如1991年那种全流域崩决的情况,或许难以再现。

  晚上阅读资料,更加验证了此前的设想:淮河的千年主题,或在此后发生变换。一样的“水故事”,以后的主题恐怕更多将与“污水”休戚相关。

  因为目前整个淮河流域,都在进行工业化的强行军。大量污染工业,在从发达地区向这里转移。国家环境保护总局停止审批该流域的新项目,既是一种被动式的反应。但令行难以禁止,谁能阻止地方政府化整为零,把应由中央审批的大项目,变身为若干可以由地方政府自行审批的小项目?

  就像“太湖故事”中的利益格局一样,中央、地方以及公众都有利益诉求。然而,诸多诉求之间的和谐,难道环境将承担全部的代价?

太湖流域为富裕而付出的代价,我们已经目见。但淮河流域仅为温饱,却几乎已经付出了相同的代价。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径?我们还不敢预见。(杨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