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演前，乐队主唱写好了遗书

前段时间，新裤子庞宽的行为艺术火了，好评如潮。

而在最近，我听见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他说：“那个有意思吗？挺没劲的。”

与坚果兄弟聊天截图

这个看似和主流较劲的人半个月前还因为失联事件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

他是行为艺术家坚果兄弟，不是一个兄弟组合，而是一个人。

从11年开始从事艺术行业，其间关注性少数、性骚扰、黑中介等社会议题，15年开始，关注环保议题，延续至今。

出于对这个人的好奇，滚君深入了解了一下，发现他在去年发起了一场特殊的乐队巡演——“重金属乡村巡演2021”。

这是去年所举办的巡演，参演乐队只有2支重金属乐队，奔赴8个乡村，耗时1个多月，行程超过12000公里，最终收入为负。

一路上被威胁，被贿赂，被围殴，乐队主唱甚至写好遗书才敢演。

这趟巡演之旅的困难程度堪比西天取经。

巡演前往8个受重金属污染的乡村表演，以艺术对抗污染，用重金属音乐呼吁民众关注重金属污染问题，试图推动当地的治理。

没有灯光、没有舞美，有的是田野、荒地，对着寥寥无几的村民，甚至对着牛羊呐喊。

立足在真实的土地上，叩问真实的世界，这巡演够摇滚！

“农民是最失语的一群人。”坚果兄弟对我说。

而重金属污染往往都发生在偏远的农村，农民是工业化进程中的牺牲品。

环境的闭塞，思想相对的落后，村民们往往对“污染”话题没有概念，但被污染迫害却是极深的。

广东阳春因为毒铜泥的污染处于人间炼狱之中。

土地里种不出农作物，水牛成片死去，这让靠着庄稼吃饭的村民叫苦连天。

更可怕的是，因为毒铜泥在阳春随意堆放，无端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中风，脑出血，几乎全村人感染咽喉炎。

村民们有过反抗，但成效微乎其微。

生如蝼蚁，即使是在从小生长的这片土地上，也没有话语权，只有接受，只有顺从。

坚果兄弟说：

“我自己父母都是农民，在乡下很多时候真是没有任何话语权，很多时候对很多事都是只能接受。”

村民需要有人为他们发声，看到坚果团队，仿佛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他们积极接受坚果团队的采访、调研，甚至愿意加入到这场巡演中，一切准备就绪。

巡演在即，团队成员正准备从酒店出发至巡演地点，被酒店楼下的景象惊住，情况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警车，防疫车，救护车都来了，他们仿佛在跟坚果团队说：“任君选择，总有一款适合你。”

在一顿沟通过后被告知，如果去阳春污染所在地演出，即使是去无人的地方，也要被强制隔离14天。

而后，街道书记、宣传部部长也来了，村民、记者、乐队、官员汇聚一堂，挤在小小的酒店标间里。

一场史无前例的床上重金属演出在这里拉开帷幕。

大地起悲歌 大风吹啊吹 

大鱼变怪鱼 大米变绿色

大房流眼泪 大风吹啊吹

吹到天荒地老 驾鹤西归

2012年始

一吨又一吨毒铜泥 空降阳春  

填鱼塘 烧红砖 乱堆放  

在芦苇湖 在三丰石场废坑

在合岗砖厂 在黄沙岗 在石菉铜矿湖 在沙岗村鱼塘 

2017年始 中风 偏瘫 心脑血管病 肝癌

各路死神浩浩荡荡 空降村庄

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四五台摄像机和数个手机镜头对准站在床上的土壤改良乐队。

逼仄的环境，在场的人随着乐队一声声呐喊的“中风”仿佛被扼住咽喉，焦灼的窒息感蔓延开来。

这首悲歌把乐队和数个被毒铜泥污染的村民联结在一起，村民的命运寄托在琴弦上，主唱的嘶吼中。

演出结束，团队在街道书记全程跟车“护送”下离开阳春。

狭窄的面包车里，大家又齐声唱起《阳春》，这首写给村民的歌，还是没能在现场给他们听到。

去年9月14号，演出一经网络发布，立马得到高度的关注和转发。

去年9月15日，界面新闻报道，阳江市生态环境局局长被查。

今年4月2日，阳春视窗报道，阳江市生态环境局局长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生态环境局长的下马，阳春的毒铜泥据说也被挖了出来。

一路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场重金属乡村巡演从去年年初就开始筹备。

坚果原本重金属项目计划是做三四个月，没想到一路上遇到各种突发事件和困难，前后总共做了一年多。

原本巡演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重金属乐队的夏天”。

计划是招募八支乐队，前往八个受重金属污染的乡村。

“开始，我们想着，应该很多乐队会来，那就开玩笑，叫‘重金属乐队的夏天’”。坚果说。

结果几天之后，根本没有乐队来，“重金属乐队的夏天”变成“重金属乐队的冬天”。

出名的乐队怕冒风险，不出名的乐队也怕，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愤怒在恐惧面前临阵脱逃了。

最后，只有两支乐队愿意加入，还是坚果朋友的乐队。

分别是负责北方巡演的老头乐乐队和负责南方巡演的土壤改良乐队。

坚果说：“中国最牛逼的重金属乐队就在这儿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场巡演未知的风险有太多，比如在青海调研垃圾焚烧问题时，一位团队的调研人员被围殴，至今腿伤未好，调研结束后抑郁，暴瘦20斤。

类似的事件屡屡发生，被要求删帖、删照片，被污染企业威胁、恐吓。

这样的语境之下，换谁都畏惧，但不服啊！

与坚果兄弟的聊天截图

参加巡演时，老头乐乐队主唱刚满18岁。

18岁，对大部分人来说，还在象牙塔里领略书上的美好。但主唱的18岁，已经提早领略世间的险恶，有畏惧，但没想过退缩。

巡演前，她写好了遗书。

摇滚乐遗传下来的愤怒因子让他们想赤手空拳地跟这世界搏一搏。

上面这个演出的视频，是老头乐乐队在青海时，反对露天焚烧垃圾的演唱。

他们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护面罩，背后是堆满的焚烧垃圾所用的垃圾箱。

演出中，还有隔壁冶炼厂的工人前来围观，唱的黑嗓导致歌词也听不懂，索然无味然后离开。

当地人不知道焚烧的危害，当地的环保组织也不知道具体的危害。

事情曝光后一段时间，坚果团队又回到青海。

“根本没变化，还是继续烧。”坚果说。

道阻且长，环保意识的淡薄，即使是坚果团队外力的加入，也没法彻底解决。

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魔幻的事情，甚至冒着极大的风险，有时事态也没有任何转变。

我问坚果：“这样的状况会不会让你产生一种‘胳膊拧不过大腿’这种消极情绪？”

他说：“作为个体当然也会有这种情绪啊，但看看很多历史上的改变，也都需要时间，这么一想，就稍微能平缓一下焦虑。”

相比于这些困境，最让坚果发愁的还是资金问题。

让一群游离在商业之外的行动者去找赞助，这过程比做项目更难。

在这过程中，他们找环保基金，环保基金不敢冒险；

找油焖大虾餐饮店，被要求研制新品；

甚至还去找武林门派拉赞助，少林说“能力有限”, 青城表示“愿尽绵薄之力”。

这种的现实拉扯简直可以拍成一部黑色喜剧。

巡演就是在这样的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以诙谐、荒诞的形式磕磕绊绊完成。

在与坚果的聊天中，我们谈到如今的摇滚乐。

“从议题到歌词，离真正的社会现场越来越远了”。

这是我们得出的结论。

伟大的乐队往往都是这个社会的观察者，聚焦社会的种种矛盾，用音乐发声。

从早期的Beatles到Bob Dylan，想到这个年代有什么，在我脑海里想起的罗大佑、崔健还有如今被无数乐迷追捧的那个石家庄人。

因为缺少，所以这场为民众发声的巡演更加弥足珍贵，意义非凡。

它让我重新看见了当代‘有种’的乐队，和环保议题挂钩而被赋予的重金属精神，以及坚果的那句“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