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北京的树

京城土生土长的树种

1958年，上小学五年级的我，家居的水利电力部宿舍，位于东城区南池子冰窖胡同一个由许多四合院组成的昔日王府公卿大院。大院最后的院落有好几株长势甚盛的枣树。那泱泱的绿意、脆甜的大枣，给我这个从东北刚来京城的孩子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大院的北门和劳动人民文化宫的东门在一个半截通道里毗邻。系着红领巾，花2分钱即可进入红垣碧瓦、叠翠荫翳的公园。细瞧那虬枝劲节、邃密苍郁的成片侧柏、桧柏、油松（东北黑松、短马尾松），才明白了什么叫京畿重地、皇家苑囿。
那时北京城里树的品种不是很多，且多为土生土长。国槐仪容中规中矩，深受我国古代封建士大夫青睐。上世纪90年代，国槐占了京城诸多行道树总数的六成以上。推其为市树，当属实至名归。东四和东单南北大街、西四和西单南北大街、鼓楼东大街、南锣鼓巷和国子监街的行道树均是国槐。道路两侧茂密的树冠在街心的上方牵手相拥，冬季挂雪成景，盛夏浓绿荫蔽，和京城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朱墙黄甍绿瓦的宫廷禁苑、府邸寺庙一起涂染出了850余年古老都城独一无二的基本色调。
前三门和赵登禹路的行道树是崔嵬奇伟、冠盖如云的白腊。蔽日的浓荫足可以让徜徉于前门、和平门和宣武门的城南父老乡亲们挹风纳凉。只是赵登禹路两侧的白腊，如今已所剩无几。
栾树，树冠阔如巨伞，树干纹理细腻，与国槐非常相似，但叶子却不是国槐卵形，略大且叶缘分岔儿。春天开花时，一串串尺把长、金黄璨灿的花簇便挺立枝头，远远望去，煞是好看。花谢时，一个个绿色包着树籽的小灯笼便纷纷扬扬，随后登场，故又称铃铛树。
单位给我分配的第一套房子，也即我女儿的出生成长地，位于燕莎商圈的朝阳区三源里南小街。南小街的行道树即是栾树。其时，葱郁如染的树冠已淹没我所居三楼窗户过半。苏东坡说“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那种风景非在他处的得意，是不言而喻的。
合欢树开花的形式和栾树完全一样，但花丝粉红、叶子羽状复叶，整个形态十分秀美。那尺把长的花簇好似插在马头上的缨花，神气活现，故得到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马缨花。合欢树当时是今天阜成门万通大厦西侧的行道树。
卫矛，又称“明开夜合”。其卵形叶子为互生，叶柄出奇的长。树冠缺乏刚劲枝条的支撑，形态疏朗、率性、慵懒。卫矛在京城已不多见。去年参观宋庆龄故居时，年轻的女解说员指着一株并不高大的卫矛说：“如今院中仅有一棵，为纳兰性德当年所植，十分珍贵……”我四下寻去，其实共有四棵。
至今我看到的最大的一棵卫矛矗立于阜成门原官园花鸟市场西侧，被水泥护围很好地保护起来。绿色的小铁牌，钉在树身上，“二级古树”的字样赫然入目。
黑杨，卓然直立，枝条向上紧束，呈筒状。清气绕身，高洁自许，列成阵势，满目翠屏。一身正气直冲霄汉，不由得肆虐沙尘暴不胆战心惊。在北京动物园西侧的小河旁，从惊鸿一瞥的初识起，“伟峻”两字便浸漫了我的心。
著名的北海幼儿园大门里，有几株加杨。浑厚雄伟，绿冠擎天，树影婆娑。树干粗大盈抱，叶片适中黛绿，树皮嶙峋，质朴无华，绿化效果极佳。在京城随处可见，绝对立地成景。如果告诉你，它原产地是北美加拿大，故称“加杨”，你定会大吃一惊。在我心底，早已认定它是燕赵古老大地孕育养大的孩子。
洋槐（刺槐）也非土生土长。铁二中坐落的月坛西街的行道树通通是洋槐，这种景象在京城已属稀罕。每年5月初，京城到处都弥漫着无所不在的洋槐花打鼻的香味。这时，心安理得沉醉其中的人们有谁会问：“洋槐，你打哪里来，还要漂泊到何方去？”
还有树干黢黑的樗（俗称臭椿）、枝叶扶疏的榆树、硕果累累的桑树、绒絮漫天的龙须柳和白毛杨……不要漠视冷落了这些已在此地繁衍生长了漫长岁月的树。它们从远古的惊天血火顽强胜出，向着荒天老地唱响了回肠荡气的绿色之歌，最终撑起了六朝古都的整个蓝天，给我们的先人以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各路树种的空前盛会

进入新时期以来，继北京成功举办了2008年奥运会后，日前，又提出了要把北京打造成超一流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宏伟目标。这些都极大地推进提升了北京绿化的规模和档次。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居住的西城区百万庄北侧的车公庄大街一直雄踞首都绿化模范的榜首。以“四季常青，三季有花”遐迩闻名。而其“当家树”竟然是速生速死的泡桐（如今泡桐已被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绿黄两季、典雅高贵的银杏）。相比之下，北京奥运前一年我家居附近小小的官园公园，一气就增植了300余株樱花、60余株垂柳，还有大量的金银木、黄刺梅、大叶黄杨（冬青）、迎春和成片的早园竹……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但变化有时快得让人缓不过神儿，前后两种情形在实力、观念和气魄的差距，高下立判。
今天，休说北京郊区的封山造林、河滩改造，也休说城乡隔离带的大面积绿化，也不表天坛、地坛、月坛和日坛公园的绿化升级及园外园的兴建，单表东皇城根遗址公园、菖蒲河公园、明城墙遗址公园、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庆丰公园、北二环城市公园、西二环顺城公园、永定门南北绿化大道和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横空出世，该给北京的树平添了多少携亲带友、安居乐业、含饴弄孙的洞天福地。
所有这些地方的绿化效果都是前所未有的。针叶乔木混植，乔灌组合，百花层叠，冷季型草地奔涌入怀。大境界，大手笔，大惊喜。
针叶树有雪松、白皮松、油松、桧柏、侧柏、龙柏、铺地柏、云杉；乔木有国槐、洋槐、龙爪槐、钻天杨、元宝枫、芩叶枫、柳树、白腊、银杏、臭椿、梧桐、榆、桑、核桃、柿、枣；灌木有丁香、连翘、迎春、金银木、黄（红）刺梅、珍珠梅、紫薇、棣棠、大（小）黄杨叶、金叶女贞、红叶小檗；小乔木有紫叶李、榆叶梅、木槿、樱花、玉兰、辛夷、白绢梅；果木有西府海棠（垂絲海棠）、紫叶海棠、苹果、梨、杏、黑枣、樱桃、李子、碧桃、山楂、石榴；攀援植物有紫藤、凌霄、地槿（爬山虎）；还有青翠弥天、摇曳多姿、神闲气定的早园竹……
它们各尽其妍又互不相模，人在其间，恍若置身郊野田畴。春天，桃花灼灼，迎春灿灿，玉兰绽蕊，烟笼翠柳，海棠吐艳，丁香溢香，满眼风物随风潇洒的清丽画面；夏天，绿野阒然，蓊郁葳蕤，绿蔓纷垂，景致深郁，蝉鸣树间，蛩泣隅角，真个是山乡意绪，风月无边；秋天，枫丹露白，石榴猩红，柿果如灯，五色纷披，视野清澈宽阔：长林丰草，水静流深，苍穹澄碧，雁序蓝天；冬天，烟林清旷，气象萧疏，但净雪化凡尘，红梅斗寒霜，苍松翠柏英勇地涤荡着宇宙间充斥的戾气，给人们带来一元复始的希冀。
北京不断扩大的绿色，定能将京城2000万众生搅起的万丈红尘扫荡干净，还居民一个纤尘不染、五内恬静、莲香漫卷、荷叶田田的人间化境。

做一个爱树的守望者

我是一个爱树寻树的人。每年的植树节我定要参加。多年来，我还想尽一切办法到树多的地方一睹为快，并命令自己，要记牢每一位新结识朋友的姿态、容貌和“芳名”。
钓鱼台国宾馆和亚运村北辰集团的中心花园，有孤峭冷峻的落叶大乔木水杉，为我国的珍稀树种，在北京难觅倩影，却让亮马河南畔使馆区的三里屯西六街200余米的道路独占花魁，此处行道树是一水儿的水杉；俄罗斯大使馆西南方的南馆公园和西直门国二招南面的绿地，有原产地为美国的枝叶袅袅的攀援植物扶芳藤；全国政协机关南侧的停车场有树皮灰白、可当药材的杜仲，院中还有两株顺承郡王府当年植下的古意盎然、开淡紫喇叭花的楸树（紫葳科）；月坛公园里有灌木天目琼花，有枝条从根端便横逸而出、针叶嫩绿的华山松；景山公园里有望春玉兰；天坛公园里有兰枝、金雀；玉渊潭公园里有垂枝山樱；地坛公园里有蝴蝶槐、枫香，有树干粗犷凛然、树叶却相对精巧的新疆杨；宣武艺园里有紫荆花、红碧桃和春天开花最早的山桃；中国儿童中心有灌木金枝红瑞木、贴梗海棠，有乔木登台和枝垂匐地的雪松；北二环有山杏、寿桃；山水文园里有板栗；金暉家园里有青桐；官园公园里有灌木雪柳、平枝栒子和小叶女贞；一0一中学有旱柳；香山卧佛寺有开娇艳黄色花朵的腊梅；北京植物园有梅花，有槭树、椴树、悬铃木和麻栎；红螺寺有橡树；大觉寺有状似桃花、色白、香气逼人若茉莉的灌木太平花，有大气伟岸的镶金玉碧竹，有树龄逾500年、佛祖释迦牟尼圆寂此种树下、与菩提树并称佛门圣树的七叶树（娑罗树）；金融街仅存的一株叶片阔大、开白喇叭花的黄金树，可是原产于北美、民国时期京城14种行道树中的一种；昌平虎峪园林山庄百米大道旁植有开粉红色花朵的灌木红王子锦带和京郊秋天艳冠群芳的黄栌；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里有叉叶圆柏、荚果蕨、什锦丁香、白丁香……甚至还有京城自生、生态本质突出、简约土气的小乔木海洲常山。
这种寻觅，不是癫狂，是惬意，是雨后观虹霓的欣喜；这种寻觅，不是劳顿，是享受，是大地收割后的丰盈；这种寻觅，不是琐细，是缘分，是心灵与自然对话的答卷；这种寻觅，不是落寞，是憧憬，是良知绘就的花香鸟语、鹿驰猿啼、豹腾虎啸的和谐美妙世界。人类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逆取为非常之道，顺守乃治国之则”。今生后世，山河岁月。前面的路还十分漫长，人类当好自为之。
有了文明的阳光，绿树才能常青。